《庭前桃花开》我和BF的十年同性婚姻生活纪实 - 第24页

第十章

吃过饭,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伯父和汪律师继续在书房开战,汪勇和刘妈在客厅看电视,我执意送淑华到楼下。看着她上了车、发动了引擎,我合上伞正要上楼。

“城哥,等一下!”是和涛的声音,他开着伯母的切诺基“嗖”地停在了淑华的车前。

和涛不是陪伯母北上了吗?我正想发问,伯母探出了头:“上车,去月光。”说着,和涛调转车头,积水天女散花般四射。

“快上来吧。”淑华打开车门叫我:“不嫌凉啊!”

出事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要不然伯母不会这样的,因为她刚才叫我时连墨镜也没有取下来且冷冰冰的。

是不是广告审查没有通过?我嘟囔了一句被淑华给听到了。淑华安慰我,即使审查没有通过,也不能怪到星缘的某一个人头上。淑华指着切诺基要我开快点:“否则,待会儿老太太准发火。”

到月光后,下了车,伯母头也不抬,蹭蹭蹭地往里走。时间还早,大厅里客人不是很多,看见我们,服务生打开了包房的门。

进了门后,伯母要淑华和和涛先出去,她说有点事要跟我谈谈,她还吩咐淑华顺便叫服务生送两瓶红酒进来。

落座后,伯母这才取掉墨镜。她的眼圈有点发暗,像涂了深深的眼影;她的头发有点乱,像刚刚睡醒似的;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好似面对大海狂吼了两天两夜的疲惫;她的眼神有点慌,这是我从未见过另一面。

服务生很快把东西就送了进来。伯母交待服务生站在门外,不要再进来打扰,她说她要静一静。她打开一瓶酒,顺势一推就到了我面前。接着她又打开了另外一瓶,倒了一杯,一个仰头,“咕咚”下喉,然后她又以极快的速度连喝两杯。

我瞪大双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不敢说话,我想夺过她的酒杯。她这样喝下去可怎么得了?我伸伸手,不敢!

出什么事了?广告赔钱了?也不至于这样啊!“钱嘛,多少算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废纸一堆。”伯母是经常这么对我讲的,那——还有什么事呢?应该不小!

这是她倒的第四杯了!她抹抹头发,打了个饱隔,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水晶杯子看了很久。这一杯,她端了又放,放了又端,始终没有去喝。看得出,她挺烦躁!她看着我,声音低沉而疲惫:“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当然是好消息了。”

“这个广告,客户很满意并且已经通过了审查,这是属于你的。”她拉开了随身携带的小坤包签了一张支票递给我。

呵!30万!我把支票夹进钱包里问她,坏消息能坏到哪儿去。

她掏出摩尔,点燃,吸了一大口却并没有往外吐,然后她端起第四杯酒,张口,烟酒一同下咽,“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她用纤细的胳膊顶着低垂的头,另一只手使劲捂着胸口不停地揉搓。她缓缓地抬起头,低垂着眼帘正要说话,外面一阵吵吵,淑华闯了进来:“大厅有人闹事儿。”

“什么来头?”伯母拿起墨镜顿时来了精神。

“我叫人打听过了,那俩人是从外地来的,刚来石家庄几天。你快出去看看吧!我怕他们打起来。”淑华拉着伯母往外跑。

大厅,一位深妆艳抹的坐台小姐和一高一矮两个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正在漫骂:

“臭公猪,TMD长三条腿都站不稳,不给钱就想拱老娘大腿根。”

“三八,就知道乱叫!当婊子还怕人摸?”

……

真TNND不堪入耳,刺得我神经发麻。

被他们这一闹,DJ已停了音乐,所有的客人都停止了说笑,有的客人识趣地悄悄从侧面退了场。

定了定神,伯母戴好墨镜,很幽雅踩着“咯噔咯噔”的皮鞋声,径直走到那俩青年面前猛地一下扬起了胳膊,只听得“啪啪”“啪啪”四声响,二十个指印就火红地印在来人的脸上。

“记住!”伯母神情严峻、眉毛扇动、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微笑并很得体地指着他们的鼻子:“永远别在我梅香海面前骂女人。”话音刚落,她忽地收起笑容,吝啬地从嘴角挤出一个字:“磙!”

伯母的声音不算很大,但很清脆,我相信每位客人都听到了,包括高个子和矮个子。

哈哈!鼠辈就是鼠辈,欺软怕硬的家伙,就这么被伯母一震,灰溜溜全跑了。音乐又响了起来,男男女女继续着搂搂抱抱摇摇晃晃。

伯母啊!我可敬的梅总、丈母娘,我夜倾城要跟你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太多了!

“接着说吧。”伯母关上了包房的门。我们又面对面坐在了沙发上。她翘着双腿,重新点上烟。

“商人也有喜怒哀乐。”她说。

“和气生财的招牌就是你的笑脸还有你的手段。”她说。

“商人笑脸的背后也应有憎恶也有爱的情感。”她弹了弹烟灰,抬眼,看我的脸,然后话题猛一转:“你不用去北京了。”

“为什么?”我的心跳加快。

“李成山已被最高人民法院判了死刑,听朋友讲,事情可能没有多大的回转,今天晚上的新闻里会有报道。”

什么!伯母是说李成山马上要被枪毙了么?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看着她,乞求着她别开这种玩笑,如果生意很忙走不开,我可以推迟北上的时间,甚至可以不去,但请千万别这么讲,李叔不会死,李叔是个好人,好人是不会死的。

我不敢看她的眼神,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一边伸出颤抖的手去端起酒杯。空的。我顺手抓起旁边的酒瓶子。猛灌!我不是想喝醉,我只是想用酒精的麻醉来提醒自己,我听到的这一切不是实事。

“冷静点!”伯母声色俱历。她夺过我手中的酒瓶子猛地磕在了桌上,瓶子碎了。玻璃划破了她的手,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掉:“夜倾城,我真看不起你,就知道逃避,懦夫!”她鄙夷地看着我,居高临下地呵斥着我,一字一顿地提醒着我:“这——是——实——事!”

“你说过的,这不是一个讲实事的年代。”我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往外跑:“不可能,不可能的,李叔不会死,他死了青云怎么办?他死了我怎么跟我妈交待……”

外面,大雨倾盆,湿透了我的衣服。

深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谁这么讨厌?”淑华嘀咕着伸手去摘起话筒。还没等开口,电话那头就火急火燎地传来一声大吼:“你妈昏过去了,在胸科医院抢救,快点来!”

是伯父!

我猛地腾身坐起,套上裤子,抓起衣服扔给淑华:“愣着干嘛,快点儿走!”

“哦!”淑华一下回过神来,脸色煞白:“阿城……”她发着颤音攥紧我的手,随着我狂奔下楼。

石家庄,胸科医院,急诊室门口。

伯父伸长脖子背着手,焦急地看着那扇吱呀吱呀时开时关的门,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阵阵滚下,湿透衣背。

“爸,怎么回事?”淑华跑上前拉着伯父坐到长排椅上。

“半个小时前,你妈刚躺下就说胸闷,吃了几粒药,不管用,接着就昏了过去。”伯父不停扑闪着宽厚的大掌喘着粗气:“正在抢救。”

时间一分一秒不顾一切挣扎着摆脱了黎明前的黑夜。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浓浓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急诊室的门很长时间没有人进出了,雪白的布帘子隔着玻璃映出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四周的走廊上,静的怕人!

伯父不愿坐着,他背靠着墙蹲在地上,两只浑圆的胳膊支撑着搭拉下来的头。他不停地搔弄着他那光滑宽阔的大脑门,一脸焦虑。淑华抱着我的胳膊坐在凳子上。

门开了,护士推着伯母快速转往隔壁病房。我们被挡在过道两旁,始终没能靠近。医生只说了一句“细菌感染了肺部,极易传染,请你们走开”。

伯父嗫嚅着站了起来,他紧锁的眉头下双眼布满了血丝,那深如刀刻强打着精神的抬头纹随着房门的关掩时刻挣扎成疲惫。淑华噙着泪不停地叫着妈。我搂着淑华,我抱着她,我安慰着她:“老婆,不会有事的,伯母就是一座大山,大山永远不会有倒下那一天。”

伯父很难过,淑华很伤心,而我的心也早已蹬倒了悬崖边的最后一块岩石飘飘悠悠跌向深渊,却怎么着也碰不到地。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对伯母的感激只是因为和淑华的关系而存在,可到了现在,在此时此地这一刻,看着她插着氧气管子、苍白的、从我身边一晃而过的毫无血色的脸,对伯母,我忽然有了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我的神经一阵痉挛,继而是一种隐隐地绵延不绝的痛,恰似一根钢针生生地穿过我的胸膛死死地扎在我心上。

我不想难过,更不想哭,因为我坚信伯母一定会没有事的,她只是太累了,她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我安慰着伯父和淑华,我要他们别难过,伯母病倒了,得靠我们齐心撑起银河传媒这片天,这件事暂时不宜外传,更不能让洪流他们知道,权当伯母出差几天去了吧!

医生出来了,他取下口罩告诉我们,伯母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仍然不很清醒。他看着我,问:“你是她儿子?”

“不是!”伯父抢先一步告诉医生:“我是病人的老伴,他是我们的女婿,怎么了?”

“病人在昏迷中一直叫儿子,你们最好让她的儿子来,待病人清醒后陪她聊聊天。”医生扭过头叮嘱护士:“在病人清醒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无菌病房。”

护士露出了她那天使般的笑容叫我们先回去。护士说等病人清醒后,她会打电话给我们的。

东方,霞光万丈,彤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来了,缕缕阳光照进车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淑华透过车窗盯着医院的大楼,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倒车镜里,伯父挥了一下手:“阿城,走吧。”

一直到中午,都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我拨打河南老家的座机,没人接听。爸妈下地干活去了?也许吧!玉米早熟透了。

段左航发来了电子邮件,里面只有三个字——哥,别哭!

是,我不会哭的!虽然大大小小的烦扰和不如意不时横在面前考验着我的意志和情感,虽然我已身心疲惫,但比起老妈所受的,比起伯母所经历的,这一切的一切还不是犹如蛋丸弹身,我——还受得了!

南洋宾馆的负责人到公司问我婚晏的事,他们说如果定下重阳节如期举行的话得先付5万的定金。我打电话征求淑华的意见。淑华说要等伯母醒来再说。

好,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问淑华是否有一个哥哥或者是弟弟。淑华说没有,淑华还肯定地说,那是她妈在昏迷说的胡话,“都没人当真,你还记心里了呢!”

“没有,我也是问问而已!”我跟淑华开玩笑,这就叫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伯母不会无缘无故有这样的举动。我问伯父,伯父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哦!那也许就是因为伯母当初太想要一个男孩的缘故吧!

下午,我随洪流去迎春饭店参加凯文房产总公司的“星马行空”楼书竞拍发布会。走到半路,伯父打电话告诉我,医院通知说伯母已经醒了过来,现在正吃东西呢!伯父说他和淑华正往医院赶,要我开完会后马上去。我点头答应。

迎春饭店,顶楼会议室。

几个广告公司的竞拍人像是跟我交上了劲似的,每次我叫价多少,他就非强压一头不可,眼看着价格在一溜烟的往上窜。但都还在星缘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为了尽快结束,我心一横,举起号——1200万!

全场哑然。

手机响了。是伯父在催我吧?我刚想站起来走。

“1350万!”还是那家公司在跟我做最后的交量。

不能再加价了。电话又响了。我一边去摸手机一边摇摇头然后对洪流说了声放弃。

“你好!我是夜倾城,哪位?”

“儿子,你能回来一趟吗?”是老爸!

老爸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出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问老爸出了什么事?

“你妈……”

我惊出一身冷汗,难怪家里一直没人接电话。难道老妈昨晚就那么巧也看了新闻?公司、生意、伯母、老妈、婚礼……天哪!我头晕目眩。

“1350万第一次。”拍卖师高高地举起了捶子。拍卖大厅里异常的闷热。我大口地喘息着,不堪重荷地吐着气,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极难受。我的大脑很乱,我的眼睛发花,拍卖师高举起那捶子像是朝我狠狠砸来一般。

“1350万第二次!”

手机亮起了没电的提示,我急忙告诉老爸:“我马上回去。”然后挂了机我抬手去擦汗。

“哎——”洪流猛地拉下我的手:“你干嘛?”

喔!上帝,还没等我反映过来,拍卖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1400万,那边那位先生叫价1400万,有没有比这还高的?”

天哪,我擦汗的手上拿的是竞拍号!

“1400万第二次,1400万第三次,成交!”拍卖师这紧紧落下的一捶狠狠地砸在了我心上,很沉!很冷!

买家陆续退场了。

“你!”洪流怒目圆睁。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有人走过来了。是凯文公司的负责人。

来人拿着火红的合同笑容可掬地递给了我。我伴装轻松,飞快地签了名字、盖上了星缘的大章、还给他。我没有抬头,快刀斩乱麻!我得走!

“夜先生年纪轻轻,好气魄!”对方收起合同伸出了手:“我是凯文的执行董事杨霄龙,合作愉快!”

我使劲摇了两下他的手,然后拉着洪流快步走出了迎春饭店。

“不是说好1300万封顶吗?”洪流还在低声抱怨着。

我没有回应,径直走到了停车场,打开车门,我把公文包、钥匙及公司一切手续塞到他怀里。事到如此,看来不说是不行了。我告诉洪流,伯母病重住在胸科医院,刚才我爸打电话来说我妈病危,我必须马上回河南一趟。

“你不去跟淑华说一声?”洪流扒着车窗把手伸进来,搭在了方向盘上——他不想我现在离开。

“一切拜托你了,你现在马上去医院。”拿开他的手,我发动了引擎:“这单业务尽快运作,谢谢了!”

进入河南境内,天阴沉了起来。我沿着国道一路狂飚,时速从110M提到130,然后猛一踩油门加至150、160。我是不喜欢开快车的,但此时我的心里只有个念头:我要回家,回到生我养我的伏牛山,回到爱我疼我的父母身边。我感觉自己已经飞了起来,我睁大双眼,拼命地超车超车再超车。

夜幕降临了,华灯初上,我已经驶入了南阳。家就是前方,不远了,不远了。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啊!我日思夜想的父母的啊!儿子马上就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儿子虽然衣着华贵脚踩奥迪,儿子虽然功不成名也不就,可是我善良的父母啊,你的健康才是儿子一生最大的牵挂!

老家变样了,修了一条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小土路,勉强可以通车。晚上9点钟,我终于到达老妈所在的乡卫生所。刚关上车门,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隔着窗户,我看到老爸拧干了毛巾递给姐姐,姐姐接过后一遍又一遍轻轻在老妈的额头上擦来擦去。定定神,我抹了一把脸,轻轻推开门。

看到我,老爸和姐姐一脸惊喜。姐姐用手指顶着嘴叫我小点声。老爸腾地站了起来,拉我到门外说话。

“这么快?”老爸轻轻掩上房门:“不耽误你工作吧?”

“不耽误。”我问老爸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的新闻你看了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长出一口气。李成山这一走,老妈所有的希望都泡汤了,二十年的等待就这样烟消云散一场空,换了是谁,都受不了啊!我给老爸点上一支烟,自己也燃了一支。

老爸用力捶着膝盖慢慢地蹲了下去——阴雨天,他的风湿又犯了。老爸说老妈昨晚在看电视的时候,一听到李成山被枪决就昏了过去。

“知道你要结婚,其实真不想打电话给你,可是你看,你妈已经昏迷十几个小时了,说是病了吧,机器也查不出毛病,连烧都不烧,多让人着急!大夫说是受了打击,良性昏迷,就像人睡着了一样。唉!少来夫妻老来伴,你说我……我能不急吗?哦,对了,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告诉老爸,伯母也病了,下午刚脱离了危险,照此情形来看,只有延期了。

“你们在外面嘀咕什么呢?”姐姐端着脸盆出来倒水,她见我和老爸都是一愁莫展,招呼我们进屋里说话。

走进病房,我坐在了老妈床边。老妈的确老了,她稀拉发黄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我把老妈的手拿起来,放在掌心抚摸着。抚摸着抚摸着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哗地流了出来。二十几年哪!二十几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几年可以等候?老妈,儿子知道,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生活在仇恨和痛苦之中,你把所有的苦都埋在了心里,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幻化成一个梦,你是希望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能够再一次见到李叔,你是想从李叔的嘴里套出给你带来十年灾难的真正缘由,所以你就等啊等,等走了青春,等来了白发,如今还等到了李叔的死讯,二十多年的期盼一转眼成了空,希望破了,梦碎了,你病倒了,儿子却要在千里之外喜做新郎,儿子真的真的感到很愧疚……

“老弟!”姐姐走了过来,她拉着我的手坐到了陪护床边。老爸也坐在那儿。姐姐拿着杯子给我倒水:“妈一定会没事的,别难过!这么久不见,我们聊点别的吧!”

老爸说经常听老妈提出淑华,可惜的是大家都还没有见过,老爸问我有没有带淑华的照片回来。

我擦了擦眼泪告诉老爸,车里刚好放有一套我和淑华拍的婚纱照。老爸要我去拿来看。

副驾室里的影集是淑华前几天放的,她要我拿到公司给相片过塑,而我还没来得及呢!我飞快取回相集,走进病房,姐姐老远就伸长了手接过去翻看着。

“这个就是弟媳妇吧?”姐姐指着淑华的照片扭头问我。

我点点头,并告诉姐姐她叫任淑华。我指着另外一张照片告诉姐姐,淑华腕上戴的那副手镯,就是上次老妈去湖北时送给淑华的。

“呀——她比电影明星可漂亮多了!”姐姐忍不住赞叹道。

“我也看看!”老爸凑了过来。我抽出淑华的一张照片递给老爸。

老爸接过淑华的照片只那么看了一眼,脸色全变了。我问老爸怎么了。老爸不肯回答。过了一会儿,老爸才慢吞吞地告诉我,原来淑华长得和老妈年轻时太……太太太像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呀——就叫夫妻相!”

“你——?”老爸伸出一个中指敲我的头:“变异了,不像你妈也不像我,倒像是我们从石头缝里捡来的。”老爸微微露出了笑脸,他指着伯父的照片问我这个人是谁。

我告诉老爸,照片上的老头就是淑华她爸,我还告诉老爸,任伯父可是军区司令员呢!

“乖乖!”老爸啧啧着嘴拍我的肩膀:“背靠大树好乘凉,儿子,你可得争口气。”

“那是自然的了。”我掸掸身上笔挺的西装,挺得意。

姐姐很快就翻完了相集,她抬起头来问我相集里怎么没有淑华她妈妈的照片。

哦!我迟疑了一下。我知道,虽然伯母生活的很低调,并再三声明不要让我们这些晚辈在人前卖弄她的辉煌,可是,对于我的老爸、我的姐姐、我的血肉至亲,我还能隐瞒什么呢?思索再三,最终我还是抽出了倒插在里层的二张照片,然后递给老爸和姐姐每人一张。

伯母这两张照片是我和淑华在影楼拍婚纱的时候我让摄影师偷偷拍的,当时伯母就在我们身边,她说什么也不愿上镜头,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咔咔”两下摄影师拍到了伯母一张正面照和侧身照,洗好后我就一直偷偷放着,想必伯母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老爸看着照片,神色严肃起来,他的眉头很快就拧成了一股粗绳,他不停来回翻转着、看着,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一伸手又抢过姐姐手里的另外一张,看得甭提有多仔细了。

“唉!”老爸叹了一口气,放下照片,背着手慢慢踱出了屋外。我急忙追了上去。

我看到老爸蹲在楼梯口,摸出随身携带的老白干灌了一口,挺伤心的样子。

“爸。”我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

老爸抬起手止住了我前移的脚步。老爸嗡声嗡气地告诉我,如果老妈醒过来,不要给她看伯母的照片。

我蹲在老爸面前,想知道原因,因为老妈跟伯母不可能永远不见面。

老爸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老白干,他抹了抹嘴背过脸去。过了足足有十分钟,老爸才极不情愿地道出了缘由:“你岳母长的太像虞立华,阿城——”老爸颤颤悠悠地在叫我的名字:“我……”老爸语塞了。

“爸,你是怀疑伯母有可能就是虞立华?”话一出口,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即,我绷紧了神经,一下子惊觉起来,好像马上会被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眼睛和鼻子不像,大至轮廓神似。”老爸默默地说。

这就好!这就好。说不出为什么,听到老爸这句话,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我对老爸讲,天底下长的相似的人不计其数,更何况虞立华只是个戏子,而伯母叫梅香海,身价数亿,两个人从哪儿说都扯不上关系,“肯定不会是。”

我让老爸和姐姐回去休息,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他们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了老妈和我。

老家的医院很简陋,没有冷气,蚊子特多。我坐地老妈床边,拿起蒲扇,替老妈赶走一只又一只嗡嗡飞来的蚊子。捧着老妈的手,看着这双饱经风霜的手,我又一次流泪了。老妈的手指还是那样的细那样的长。这双手,曾经纤纤翘起兰花指,悠悠唱红半边天;这双手,曾经托着我载满了儿时的欢乐;这双手,还曾摘过鲜红的大桃甜进我的嘴里;可这双手,如今却如老榆树皮般粗糙,手掌上厚厚的茧子已发出晶莹剔透的黄,但仍不失温暖。我一边抚摸着老妈的手,一边暗暗提气,气至丹田,我轻轻哼起了《奔月》——

“思前顾后,舍情断意,月下嫦娥要奔依,抬头望明月,美人孤难眠,广寒宫啊,冷凄凄,都说天堂是福地……”

老妈,人家都说母子连心,我知道你听不见,可是儿子相信你一定能感觉得到,所以儿子现在想给你说说话,聊聊天,老妈,儿子知道,在咱们这个聚少离多的家庭里,你无怨无悔地爱了我26年,这26年来,你饱受的辛酸,你经受的苦难,早已珍藏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虽然从我懂事起,你就教导我和姐姐远离青衣远离戏子远离这个充满是非的圈子,可是,可是儿子现在只想一遍又一遍地拉着你的手,拖着长音,依依呀呀唱着奔月。老妈,儿子知道,无论你是在拥有青春容颜站在风华舞台上演艺着盛年风采,还是你在如今洗尽脂粉铅华卸去金钗玉佩历尽人生沧桑落得青丝如霜,其实你一直都从未停止过当年曾被众人所传诵的人间绝唱,可惜的是,儿子没入过戏门,没拜过师也没学过艺,只会简简单单的哼这两句,即使这简简单单的几句,儿子也要唱给你听,唱给你听,不仅仅因为我是一代青衣林慧青的儿子……我把头歪在床边,拿起老妈的手贴在脸上,不停地来回抚摸着。老妈,真希望我能够替你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真希望你能早一点醒来,然后拉着儿子的手,我们摘桃去,九月了,咱家的桃子该熟了……

“阿城,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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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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