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2月5日,咳了一整夜。终于,我下定决心,今天即使天降冰雹我都要去医院。刚一到公司,阿航就打过来电话。阿航问我中午可不可以陪他一个客户吃顿饭。
你的客户我去陪什么呢?不去。我断然拒绝。阿航说那人是城建局的大人物,手里绝对掌握着业界的生杀大权,拉到他等于拉到装修行业的一座金山,“哥,帮帮我吧!”阿航乞求着。
“我考虑考虑吧!……哪个饭店?”
“迎春,哥……”阿航的声音嘎然而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是怕我不去还是……?
我不愿看到阿航失望的脸。我告诉阿航我一定会准时赴约。阿航说那人有点Narcissism,吃饭的时候叫我适时适宜地奉承他两句,不管用什么手段叫这狗日的赶快把合同签了就行。我说我知道。
伯母早已坐在摄像头前等我了,背景是医院的走廊,伯父捧着一束康乃馨站在她身后。在那样冷凄、寂寥、肃穆又潜伏着恐怖的地方,伯母竟然可以开怀嘻笑,以至于像个被满足了欲望的孩子。
“祝福我吧,阿城!”伯母说医生通知了今天手术,手术后就会一直呆在医院,加利福尼亚这边的医院规定病房内不能带电脑,“星缘一切业务在这段时间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我相信你。”
我感动的差点涕零。本想请假休息一天的,可听到这儿,我还是丝毫没有犹豫就把话给咽进了肚去。伯母还在那里不停地夸我有能耐,“听洪流说公司最近又接了几个大单,回去后我得重重奖励你们几个有功之臣。”
“伯母,你可不可以帮我买一点东西回来?”终于轮到我讲话了。她问我要什么尽管开口,“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梅香海买不到的东西。”
“闷香。”我告诉伯母,最近我可能是太累的原因,呼吸老是觉得不顺畅,阿航说他的闷香是在石家庄买的,可是我找了好几家药店都说没有这种东西,“我问阿航借,阿航说他用完了。”
我清楚的看到伯母的脸立马变成了铁青色,她的嘴角微颤,略显皱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吃惊:“你是说段左航有闷香?”
“嗯!”
“阿城,你把今天我们的谈话转告段左航,就说我说的,回去后我找他谈谈。”她抬起手来看看表:“好了,手术时间到了,我得去准备,阿城,你记住我的话,闷香的事到此为止,一切等我回去后再告诉你。”
看着伯母悠悠然然伸向电源的手,我的心头一阵阵紧缩。有问题,一定有问题!闷香,到底闷香是什么呢?为什么伯母一开始夸下海口随即又是那种表情。咳……咳咳……我捂住嘴,感到肝都快给咳出来了。
“你怎么还没去医院?”淑华打上来电话,听见了我的咳声,没等我回应,她紧接着说要我“等一下”,然后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刚打开文员送进来的报表,淑华就咯噔咯噔破门而入,她气势凶凶夺过我手里的卷宗朝我发布了一道紧急命令:“走,我现在陪你去医院。”
石家庄,胸科医院。
医生以极快的速度给我开了一大堆检查单后,淑华就拉着我不停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白大挂面前。血检、尿检、透视,直到医生下班也没能拿到全部的化验结果。我告诉淑华感觉好一点了,“要不咱们先回去,下午再来吧!”
“不行,今儿咱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哪儿都不能去。”
手机响了,一定是阿航打来的。到吃饭时间了。等急了吧?我看都没看关了手机就卖乖,老婆,你看到你没有,这次我是下定决心不会再溜了。
“这还差不多!”淑华把头埋进我的胸膛,淑华抱着我说男人健康的身体和女人漂亮的小脸一样,都是最重要的。
“你说的对,老婆,脸重要,身体也重要,我饿了,要不咱去吃顿好的吧!地点你定。”
“行。”淑华想了一下说去迎春饭店,离这儿比较近。
哈哈,我在心里乐开了花。但我仍假惺惺地有点不太情愿去迎春用餐,理由是太贵。我建议淑华随便找个小馆子吃碗面就行。
淑华不同意,她拉着我钻进出租车直奔迎春。
迎春饭店。大厅一角,阿航和秋生正陪一位油头粉面的客人有说有笑。
天!那是个男人吗?那是阿航所说的手握生杀大权的大人物吗?怎么会是这样?二十米外看绝对象个圆球,走近一瞧,还得是视力极好的人才能分辩出是个邮筒。淑华挽着我的胳膊问我看见段左航没有,“怎么这么巧?你不会耍花招吧?”
实属巧合,我告诉淑华,这下好了,我们可以省一顿饭钱了。
入座、介绍、寒酸,一切都是那么的老套、俗气。那个被称为毕总的男人窃贼一样的小眼不时往我身上飘,飘就飘呗,碰到我的目光后他还面若桃花般狠狠从我脸上剜走一眼,呵呵,难道……?
阿航踩我的脚尖暗示我早点开口。呵呵!我说话了:“早听说毕总你一表人才,今天一见真的是名不虚传,天庭饱满满面红光一脸发财相,瞧瞧,你们都瞧瞧——”我拍着他比我大腿还粗的胳膊叫大家把目光都聚过来:“你们看这体格,多棒!”
“噗——”淑华喷出一口茶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对菊花茶过敏。”她伸手叫过服务生:“来壶龙井。”
酒店的冷气开的太低,吸进去,一阵阵入膏骨般冰冷。我不停在胸口一边划着十字一边默默忏悔:上帝啊,主啊,求你老人家原谅我这个极不诚实的子民吧!刚才我说的那些违心的话可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啊!
毕总用半个手掌掩着嘴,笑得极妩媚,他直盯盯地看得我发毛直立。阿航又在踩我的脚了。天哪!我凑近阿航的耳根跟他求饶:“臭小子,你丫就饶过我和淑华吧!一看到他,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圆周率,说Narcissism太抬举他了吧?如果真要我用一个英文来形容他,简直……真TMD就是Sissy!”
“夜先生也信佛啊?”毕总伸出大熊掌,翘着小姆指拈起餐巾纸,擦擦唇边呼之欲出的口水,眼睛离不开我的脸。
“是啊!是啊!”我附合着,偷偷看一眼淑华。淑华瞪大了眼,挺生气。
“为了我们以后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喝一杯怎么样?”秋生拿过我面前的杯子跟毕总解释:“阿城身体不舒服,我代劳。”
“那怎么能行呢?”毕总夺过酒杯一直送到我嘴边:“头一次见面,这点面子夜先生还是要给的吧?”说着,他仰起母猪般的血脖气都没喘一下“先干为敬”。
呵呵!我夜倾城见不到兔子可不会撒鹰,虽然我的脚快被一脸焦虑的阿航踩肿了,但我依旧心若止水,决不动摇。果然,毕总开口了:“段经理,这合同的事……?”毕总掏出笔,拿在手里翻转着眼珠到处瞧。
唉!为了阿航且让我牺牲一次色相吧!于是,我左手按在毕总的肥掌上右手一把拿起瓶子,声音一下子温柔了许多:“来来来,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东西可不能随便请人代劳,像毕总这么爽快的人,知音!绝对是知音!再说了,我最近正练书法,正想瞻仰瞻仰毕总的墨宝呢!毕总——”我叫着他的名字,问他签好后可不可以让我拿回去拷贝一份。
毕总有点受宠若惊,他连声音都有点发颤:“好……好的……!”他飞快地签了合同。
“天哪,真的是王羲之再现呢!”看着毕总签好的似狗爬的名字,我惊得尖叫了起来:“说什么我也得干掉这一瓶。”说着我抑起了脖子,任凭淑华怎样掐我的大腿。
一瓶下肚。“咳咳……咳咳”,我捂着胸口:“没事儿,呛住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没事儿,咳咳……咳咳……呛住了,咳咳……咳咳……”我还在跟大伙解释着,突然,一股热乎乎的暖流瞬间直抵口腔,我“扑”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我的眼前一片深红,犹如李叔在自传中所言他对秦城监狱的第一感受,紧接着我感到头重脚轻,耳鸣眼花,我突然听到了花瓣绽开的声音,身体也似桃花飞舞般飘了起来,飘了起来,然后就是没了知觉……
微微睁开眼的时候,我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挂着的一串串纸鹤。老妈正坐在床边,她一边在翻看着什么东西一边滴咕着:“不对吧,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搞错了。”我挪挪脑袋问老妈是什么东西搁在枕头下面,垫得我生疼!
老妈扳起我的头抽出压在下面的东西拿给我看。老妈说这是从老家带来的成年老桃木,能驱病避邪,“看,二天不到,你这不是醒过来吗?”老妈摸着我的脸问我感觉好一点没有。
我点点头。老妈说她是早上刚到的石家庄,不过,从座上火车那一刻起她就坚信,有其母必有其子,“老妈我都这坚强,更何况是我儿子?”我问老妈这些纸鹤是谁折的,老妈说她进来的时候就有了,可能是淑华折的吧?老妈托着一串小纸鹤埋怨我:“别老说人家淑华不顾家,一个女孩子家忙里忙外容易吗?缘分到,什么都好,没必要要求人家淑华跟你什么都合拍。”
我说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抱怨什么了。
正说着,护士托着药盘进来了,护士说她已经给淑华打了电话,可能一会就到,老妈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止血宝和阿莫西林叫我服下,她拿着化验单问护士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是O型血,怎以给化验成B型了?”
哦!怪不得我一醒来就听见老妈在嘟囔什么搞错了。
“怎么会错呢?”护士拿着化验单告诉老妈:“前天就夜先生一个重病人,由我专人负责的,从抽血化验到输血全是标准化操作,怎么敢错?是不是你们记错了?”
“什么错了?”淑华左手捧着一束玫瑰右手提着保温壶连同一脸温柔的笑向我走来,阿航跟在身后。
哟!我吓了一大跳——好你个段左航,来就来呗,还鬼鬼祟祟的!一个大老爷们儿也送花?
“阿姨好!”阿航朝老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鞠躬然后大跨步把花塞进我怀里。阿航说这种花叫勿忘我,跟淑华买的玫瑰不一样。
“勿忘你?我当然忘不了你了,臭小子,卖了哥们儿去赚钱!”
“哥,你就原谅我吧!”阿航转换了话题:“你们刚才说什么错了?”护士小姐把化验单递给了他们看。
淑华拿着化验单,乐了。淑华说真是错的有道理,“缘乃天定,份在人为,我也是B型血,这叫夫妻同用一条血管,是吧阿姨?”
“好了好了,我说咱们就别讨论这血型错不错了,这纸鹤是谁折的?”
我看看淑华。淑华说不是她。
不是淑华,那就一定是阿航啰!我告诉阿航,看在这千纸鹤的份上,算了,原凉他了。
阿航捂着嘴偷偷乐开了。他这一乐把我给搞晕了。难道不是阿航?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我知道。”护士抢过话题告诉我们:“前段时间有个女孩给她妈妈折的。”
“多乖的女儿啊!”老妈叹道:“女儿是妈的小棉袄,真不假!她妈的病一定好了吧?”
“没有多大起色,那女孩的妈妈是植物人,睡了好多年,得了肾衰竭从湖北转到这里,治了二个多月就走了。哦——对了,那女孩是个盲人,好像叫什么云。”
全场哑然。护士关上房门出去了。
是青云!我知道一定是青云,淑华知道,阿航知道,老妈也一定知道,所有人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我指着头顶随风飘摇的纸鹤要老妈取下一只给我,我想看看。
纸鹤折的很精致,我拿在手里贴在胸口,暖暖的,我闭上双眼,眼泪不停在打着转:青云,我就知道那段时间你一定在石家庄,我找遍了大街小巷我守住了朝霞夕阳,可怎么就是没有想到医院呢?这一千个纸鹤你得折多久啊!
“其实那女孩的眼睛很容易就能复明。”护士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响起。我能做什么呢?青云,现在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要不我们换个房间吧?”淑华替我拔掉针头,点滴输完了。淑华说这里的光线不是很好。
“就这儿吧!”我揉揉冰冷的胳膊告诉他们,再有三五天我就回去疗养。
我们搬回了青园街。是伯父的意思。老妈说,这样也好,“我可以一直住到你们举行完婚礼再走,也可以顺便见见亲家。”
晚上躺在床上,伯父在电脑里把淑华骂的狗血喷头,“阿城累得吐血你都不知道帮帮他劝劝他?这事幸亏你妈不知道!从现在起你们就住在青园街,以后就由刘妈照顾阿城的衣食起居。”
我斜着身子,但还是看见伯父余怒未消愤而将手伸向了Power,顿时,摄像头里一片漆黑。
“老婆,对不起,我这次生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改天我跟伯父解释清楚。”
“我爸骂你,我心里更难受!”淑华委屈的眼泪洒湿了枕头。
刘妈亲切地称老妈为老姐姐,她俩絮絮叨叨唠到了半夜。淑华一直抱着我不肯入睡,“你快点好起来吧,我真怕……”。
我安慰她别瞎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婚我们是结定了,“还有一个多月呢,别担心,没准明天早上我就可以去上班了。”
“可别!我就是管不住你,才叫阿姨来照顾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的好老婆,你这都是为了我好,再说了我也希望老妈能出来走走,后半生全窝在山里,这可不是一代青衣想过的生活。“不过可不可以让我再接着往电脑里输李叔的大作,就剩最后几万字了。”
“你说呢?”淑华用不容置辩的口气拿过老妈带来的《圣经》给我看:“上面说了,撒旦就像吼叫的狮子,遍地游行,到处在寻找可以吞噬的人,老公,你不想走进撒旦大叔的视野吧?”
那就算了吧!
白天,淑华去上班刘妈去买菜后,屋内就剩下老妈和我。老妈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次拿起扫把总是被刘妈给抢过去,“可别,老姐姐,你来了是贵客,这哪能行?”
“刚好趁现在是个空。”说着,老妈拿起拖巴、抹布忙乎起来。
呵呵!我问老妈,这是啥世道,干个活还要偷偷摸摸的!
“可不是吗?”老妈说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人生活她过不惯!
有人敲门,是阿航。
阿航提着一袋水果进门就抱怨,阿航说今儿倒霉透了,“早上和秋生一块吃了个早餐把钥匙给吃丢了,这可怎么办?看来今晚得睡马路了。”
你想睡我还不放心呢!我招手叫阿航把耳朵伸过来,“我怕这么一个大帅哥让花痴给糟蹋了。实在找不到钥匙,今晚你就去我卓达的房子睡吧!反正那边现在空着。”我问阿航秋生去哪儿了,“不是说温秋生要和你一块来吗?”
阿航告诉我,秋生找钥匙去了,毕总已经签了合同,以后绿风可能会很忙,所以他一口气招了两个助理,工程队也扩建了三个,“如今我段左航可是有一百多名员工的大老板呢!”
行了吧你!我板着一本正经的脸泼他的冷水。我告诉阿航,头脑是用来走自己路的,真心是用来服务顾客的,贫嘴别用在这吹牛上,“瞧瞧你,小人得志了吧?鼻涕都下来了。”我指着台灯下的餐巾纸叫他擦擦。
“这么入迷,我也瞧瞧。”阿航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书翻看着:“嗯——这首诗我在香港的时候看过,蓝海文写的吧?”阿航读出声来:“我有三个月亮/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里/一个在枕上/一个缺/一个圆/一个方/缺在天空/圆在故乡/方从梦中走来/安抚我的创伤……”
我问阿航知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他摇摇头说他不知道,他说他只知道我现在已经拥有了三个月亮。
呵呵!我有三个月亮?我怎么不知道!一定是这小子最近写诗写出意境来了,我要他改天把他的大作拿来让我拜读一下,阿航说行。我问阿航准备给诗集起什么名字。
“《玻璃心》,好了,不说这些了。”他站了起来,要走。
“阿航——”
“什么事?”他扭过头。
“刘妈买菜去了,中午一块吃个饭吧?”
“有事?”
“没有。”我告诉他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留他在这儿吃顿饭。
“不可能!城哥,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因为你的眼睛随时都会出卖你,一定有事!”
“没事就不能留下来吃顿饭?”老妈走了进来:“上学的时候你那么照顾我们家阿城,现在该他报答你的时候了,刘妈昨天买了甲鱼,我已经放在温火上煲着,你们先聊会儿,待刘妈回来做好后我叫你们。”
关上房门,阿航躺在我身边翻看着李叔的自传。我忍不住老想看表。快十二点了。
这秋生也真是,电话也不来一个,事情到底办的怎么样了?我急切想知道答案,我急切想验证我的预感是否属实,可我又害怕结果是肯定的,那样,我会受不了,那样,生活真的会乱了套。
阿航问我今儿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我摇摇头说没事。阿航接着问我有没有听过《加州旅馆》。我没有说话,又摇了摇头。阿航说他很喜欢听这首曲子,因为这首曲子里每个音符都写着寂莫,阿航告诉我,在香港的时候他经常会去一个叫H2O的酒吧,要上一杯朗姆酒听着加州旅馆,开怀畅饮,那种滋味就像稀奶一样的月光流进胸中,虽够不上酩酊,可是它的清芬会直达内心深处,那就叫寂寞。也正是因为寂寞,他写了好多小诗,像《含泪小射手》《有一种爱》等等已经被许多网友传为经典了呢!哈哈——“阿航苦笑得很彻底:“城哥,你知道寂寞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叫寂寞?我告诉阿航这些都是那些吃饱饭没事干的二爷想的问题,我们管它呢,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来寂寞?我叫他不要瞎想,“现在当了老板,一百多个人跟着你混饭吃,以后你就不会寂寞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神,我能听到他如汩汩清水一样在我面前流淌的心声,静悄悄的又常常澎湃如潮。他缺爱,他寂寞,他无奈。我知道他总是会故意犯点小错误,然后等着我的责备我的呵护我的关怀,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所害怕的我所憔虑的,我不愿听到他想说而我却不敢听到的那句话。我不想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上天注定了我们最少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说的朋友,不分彼此的朋友,牵挂一生的朋友。
我从小木屋里拿出荷兰猪放在床上。阿航捋着荷兰猪那光滑的长毛问我另外一只跑哪儿去了:“不是又买回来一只吗?”
是啊!是又买回来一只,可它见了对方就是横竖不顺眼,天天咬架,没法,又送人了,“你看这家伙现在瘦的跟你一样,你怎么老打哈欠?”
阿航说他现在才知道金钱里真的渗透着汗水也渗透着心血,太累了……他的眼圈有点暗紫,他嗫嚅地看着我、叫我:“哥——”
“哐铛——”只听屋外一阵碎玻璃的声音传来。我急忙下床,走出屋外。阿航跟着跑了出来。
紧挨伯母房间被淑华称为“禁地”的门半开半掩着。老妈慌慌张张从禁地走了出来,一头撞在刘妈身上。洗脸盆歪掉在地上,湿了一片。
“老姐姐,你进那屋里干嘛?”刘妈关紧了房门,赶紧跟老妈解释说:“那房间是禁地,谁都不能进,就连老任老梅也只有大年三十烧香才会进去呆一会儿。
老妈的眼神在打着哆嗦,她抖着手里的抹布,喃喃地说她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开了。老妈说她走进去只是想打扫打扫,一不小心就打碎了镜子……
屋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是秋生。秋生一进门就朝我伸出OK的手势。看到我们都不太对劲儿的表情,秋生一记爽朗的笑:“哟,你们怎么了?都站在这儿列队欢迎我呢!”
老妈的嘴角挤出很牵强的一丝微笑。老妈要我把地上的水弄干净。饭时到了,她要跟刘妈去做饭。阿航听后,蹦蹦跳跳拉着老妈的胳膊说去打下手。
秋生三下两下就拖干了地上的水渍。来到我的卧室后,他把阿航那串钥匙扔在我床上。秋生说一切都搞定了,结果后天就出来。我问秋生那东西像不像是白粉。秋生说他没见过白粉,所以没法比较。秋生取下眼镜揉着鼻梁告诉我那东西是在阿航的沙发皮套里找到的,他只取了一丁点儿,其余的又放了回去。秋生问我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会怎么样?
怎么样?是啊!阿航,如果你真的在吸毒,我会怎么样呢?首先,我会很痛心,然后,我会打你一顿,最后,我会送你去戒毒,我只能这么做。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李叔用白粉铸造了一颗会飞的子弹,子弹刚刚穿过他的头颅,血还没干,我怎么会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在脖子上架起一把刀,岌岌可危,伤了你,会痛了好多人的。
秋生叹了口气告诉我,年终了,局里很忙,开公司的事估计得放到明年再做打算,希望这段时间平平静静的,别再出任何事,折腾不起。“哦,对了!”秋生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他说老妈刚才的眼神好惊恐,秋生问我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告诉秋生,是老妈不知内情闯进了任家的禁地,打扫卫生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禁地?”秋生问我什么禁地。我告诉他,淑华曾经跟我讲过,那房间是任家的禁地,不能随便进去,至于里面有什么淑华说她也记不清了,估计是古董或是供奉着什么东西吧?
“不会那么简单吧?”秋生感叹道,豪门深似海啊!我笑着问他无缘无故这是发的哪门子感慨,什么豪门什么海,还不都得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生活?都一样,都是一样每天得为了生活而奔波。
秋生点根烟抽了起来,他看着我,目光时时含着丝丝怜悯,秋生说有件事一直压在他心头,想了很久却不知怎么跟我启口。我问秋生是关于谁的事。
“伯母,就是你丈母娘。嗨!还是别说了吧!”秋生拿着小戒尺逗我的荷兰猪玩。
好兄弟,别玩虚的。我叫秋生尽管说,反正饭还没做好,权当打发时间。
“我表哥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说李成山是梅花案的替死鬼……”秋生慢悠悠的一句话说得我顿时惊觉起来。我问秋生即使李叔真的是替死鬼,跟伯母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说梅香海才是真正的主谋。”
不会!绝对不会!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红粉娘子会么可能是伯母呢?我腾身坐起掰着手指头跟秋生解释,伯母一向淡名薄利心宽慈善,肯定是业界同行或冤家对头又在散布谣言恶意中伤,即使我们化验的结果表明伯母所言的闷香就是白粉,那又能说明什么呢?伯母她一向身体不好,压力太大,偶尔抽上两口也许真能缓解疼痛呢!再说了,造白粉的卖白粉的有几个人会去吸?谣言,一定是谣传。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李成山承认了一切,案子不了了之。”
那这就更跟伯母扯不上边儿了,李叔是不是梅花案的主谋,法官已经定夺,如果真的是错判,如果真如谣传所言,那李叔为什么会替伯母承受这一切?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去为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做掩护,除非,除非那个人是李叔最亲的人。
“爱人算不算?”秋生斜着眼问我。
荒唐至极!李叔的爱人孩子早在文革时都死掉了。真是谣言!我如果知道是谁造的谣,一定会站在他面前跺开双脚粗起脖子骂娘。
“好了,秋生,咱们不谈这些了,咱们应该回避伯母的过去,这也不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要探讨的问题。”
“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吗,瞧你激动成那样!”秋生搭拉着眼皮默默地说:“社会很复杂,我也是为你好,阿城,无论是空穴来风还是事出有因,咱们都要睁大眼睛看清这个世界,看清我们身边的任何人,其实表面平静的生活,问题总是多如牛毛密如蛛网,处理稍有闪失,都会将自己拖入渊深的泥潭,不可自拨。”
我点点头。我知道,秋生一定还听到不少不利于伯母的传言,他是想暗示我如今已身陷沼泽。我看看他,张了张口,把话又咽了回去。算了,局外人,他毕竞也算局外人,我即使能改变他对伯母的看法,又如何能睹住万众之口。“要活着,还怕别人说三道四?”伯母总是这么对我说的,伯母还说:“做人只要坦然无愧,自己明白如何去珍爱、享受平凡而又真实的人生就行,何苦为了他人的恶言攻击而陷入自卑自怨自责自苦的泥潭?”伯母说:“这是回避是忍让是发泄也算是创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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