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月20日早8:00,星缘,会议室。伯母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伯母说为了犒劳大家一年来特别是最近一个月的辛苦,公司决定公费集体游海南五天。
“真的假的?”我打电话告诉段左航,他不相信:“年终了,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们星缘全体出游?”
“真的!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大伙都在收拾东西呢!没别的事我就要挂啰。”
“怎么提前也没个动静?”
“我们也是刚知道的,伯母连机票和三亚那边的酒店都给订好了。”
阿航还是深感疑惑地收了线。
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我想,这就是伯母的过人之处吧!“一个人做不了大事业。”伯母曾经给我这么说过,她还说,成功商人的独道之一就在于目光放的很长远:要让利给同行,因为他们是重要的竞争对手,圣经里有一句教诲,“如果你遇到一个冤家,那是上帝给你的恩赐——他会使你更强大起来”;要让利客户,因为他们是唾手可得的市场份额,客户永远是对的,客户就是衣食父母,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还要让利给员工,因为他们是企业发展的根本和依托,没有不好的员工,只有没能力的老板,员工做的不好,那是因为老板引导无方,员工不敬业,那是因为该公司没有给他安全感,“试问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公司会日益壮大吗?反过来说,一个蓬勃发展极具生命力的企业会怜惜这几万块钱的旅游费用吗?那你说我图的是什么?”散会后伯母留我谈话。
“向心力。”我丝毫没有犹豫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对!”她使劲点了一下头,轻轻走到窗前,拨开百叶窗,挑起一道缝,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她背着手,不说话了。外面,天空灰蒙蒙的。
石家庄,今儿是阴天。
可能跟李叔的死有关吧!尤其是上次去湖北听段叔叔提到有关梅花案的最新线索后,每次碰到警车,我都会停下脚步重重地看上几眼,无情之余更是平添了几分怨恨,所以,今天早上上班来的时候,我老远就发现门口停了几辆警车。是年终例行安全大检查的吗?
“这次去海南由你带队,公私兼顾吧!顺便督促汪勇把片子拍好。”许久,伯母扭过头,语速明显的放慢了许多,她冲我微微一笑:“回来后还要赶制星缘的年终台历呢!去年都没给客户送,今年可不能少了。”
“你不去?”
“除汪律师和我外,其余人都去,你任伯父身体不太好,你们多照看着点。”
“嗯。”我站起来跟她告辞:“伯母,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也回去收拾行李了。”
“阿城——”她叫住了我。
“伯母,还有什么事吗?”我回过头。
她看着我,她静静地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才收回了目光,然后,她毫无目的且极疲惫的把头又扭向了窗外,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淳淳诱导,她的声音不大:“在那个年代,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人们都蔑视钱,后来,改革开放了,人们又崇拜钱,甚至出现了拜金主义,其实,这两者都是不可取的,阿城,你要记住,财富就是财富,钱就是钱,用好了,钱就跟红楼梦里跛足道人的镜子一样,映出来的是绝色美女,用不好的话,还是那面镜子,翻过来照就是狰狞的骷髅。”
伯母有心事。伯母一定碰到了什么困难或是难题。虽然伯母脸上仍是那种处事不惊的平静,可是相处这么久,我多少也能听出点弦外之音哪!
我很认真的听着她讲话,我极用心的记下她在这茫茫商海中对人生对生命对事业对所有一切的感触,可惜,她没有接着往下说了。她又停了下来,甚至没有示意我该走还是该继续留下,我看了看表:“伯母,快九点了,我……”
“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以后要好好照顾淑华他们。”她慈爱的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她长出一口气朝我摆了一下手:“走吧!”她仍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我慢慢地往外走。我拉开了房门,看了她一眼,又关上了房门。我清晰的听到了厚重的一声叹息。是伯母发出的!
楼下,警车仍停在那里。车里,空空的,没人!
说去旅游,最高兴的可能就算是淑华了。淑华总是说自从我们相识后,整整六年了,仔细回想一下,愣是没有一件能和风花雪月沾上边的事。
“有!怎么没有?”我提醒她:“上次你病了,谁把你从二楼背到一楼的?”
“那也算?”淑华瞪大了眼,笑的极具女人味。
淑华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最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人们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其实在我的眼里淑华一直都是最完美的天使,经过商场的熏陶,经过商战的洗涤,淑华现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浸透着具有丰富内涵的美丽,但,并不咄咄逼人。
“这里太美了,阿城,我在前边跑你在后面追吧?”她兴奋的像个小女孩。
我拉着她的手坐在了一块大青石上,我把她的头轻轻靠在我的胸前,我吻着她飘逸的香发告诉她:老婆,那种一个总跑一个总追的法兰西爱情虽然浪漫,但有尽头;王子和灰姑娘的传说虽说美丽,但是童话,拨开浪漫色彩之后,生活的斑驳真实就在了眼前,如果不想要落差带来的失落,就让我这样平平淡淡爱你一辈子吧!
淑华流泪了,她靠紧了我。我吻干她的泪,我知道这就叫幸福。淑华说幸福的叫人流泪,幸福的叫人想哭,幸福的叫人以为这只是个梦。
“怎么会是个梦呢?我的傻丫头,你咬我一下试试?”我笑着把手伸到了她嘴边。
中华大地,幅员辽阔,时下当北国漫天风雪时,三亚的太阳却挂在了中天,懒洋洋的却是一副乐融融的样子,到处山野碧绿风和日丽一派春光。这里的山不是很高,但很秀气,也就显得天空格外的蓝,一眼望不到边。青青的山坡上夹杂着一些奇艳的小花,抬头看去,天地浑然一色,身边一片寂静,只剩下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头顶盘旋欢唱,顿时,一种神仙眷侣般的感觉涌上心头,那种意境哦,五千年来没人描绘出来过。
不远处,伯父、洪流他们都一个个四脚朝天,正尽情呼吸着这中国唯一的热带清新气息呢!好惬意!
多美的海南!我禁不住替阿航可惜起来,但一想到从湖北回来后他那种神龙不见首尾的行为,我又禁不住幸灾乐祸,啥好事也不能都让你小子给沾着吧?就是说,贫归贫,不过,半个月没见他人影了,还真有点想他。是的,阿航的确很忙,星马行空的住户马上就要迁入,工程已进入后期的扫尾和验收阶段,忙是必然的!
我认为最不可饶恕的就是汪勇,虽说是旅游,可你汪勇此次是带着公差出来的,出公差你就不能带上抗天吗?多好的机会,身为星缘的职员,一年就这么一次外游的机会,还不知道顺便做点好事?把可爱的小抗天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呗,以后就住在石家庄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几个叔叔阿姨的照顾多接受点热带阳光还怕茁壮成长吗?真是的!
“恐怕是另有所图吧?”汪勇扯着喉咙叫冤。
“小人之心了吧!”
“来,就让我这个测谎仪给你扳出底牌。”他拉着我的手狡颉一笑。
“走吧走吧!算我怕你了。”我推着他往外走。我不想听他乱说,口无遮拦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怕伤了淑华的心。
把汪勇赶回他的房间后,我敲开了伯父的房门。晚饭时伯父多喝了两杯,我过来看看。
见我进来,伯父关掉电视嘟囔着说过不惯:“都说南方好南方好,可咱这地道的北方佬还真适应不了,天热且不说,这电视我看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懂他们到底在说啥。”伯父苦笑着摇头:“老梅这是犯了哪根筋,突然之间非要我来海南走走,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要不是机票都买了我才不来呢!”伯父一脸的幸福。待我坐下后,伯父又开始跟我唠起了伯母的好,伯父说女人有很多种,能够彼此欣赏互相帮助的可以做朋友,能够彼此相依为命的可以做老婆,“我俩呀,是先做朋友再做夫妻,现在又成了朋友,不过这两种朋友可是不一样的,阿城,你要记住了,夫妻间要经常沟通,大家要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要学会包容、迁就,知道吗?”
“伯父,你放心,我和淑华也会和你们一样患难与共恩爱一生的。”我很赞成伯父的说法:“只是,我俩身在商场,很多事由不得自己,没有那么多空余时间。”
“生意需要经营,爱情也需要经营,生意需要投资,爱情也需要投资,但是爱情的投资不是用物质和金钱,而是此彼的真心、理解和宽容。”伯父语重心长的叫着我的名字:“阿城啊,无论怎么样,我和你伯母都希望你对淑华能好一点,不仅仅因为她是我们的女儿,这是你的责任!”
我用力地点着头。
谁说军人只知道向左转向右转?谁说军人不懂生活不懂感情?谁说军人不理解人生不明白价值?伯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我也受过良好的教育,虽然我也具有一定的文学功底和一定的演说天赋,可在伯母面前在伯父面前,我永远情愿做一名最忠实的听众。
伯父接过我递过去的茶津津有味地接着往下说:“别不知足,你们这是赶上了好日子,我和你伯母年轻时才真叫苦,其实那时候也不算什么年轻,咱家富起来也没几年时间。”
“是吗?我还以为银河传媒是伯母几十年的奋斗成果呢!这么说来,那伯母岂不是大器晚成?”
“什么大器晚成呀?是功到自然成是拨天云雾见晴天是苦尽甘来,我和你伯母认识的时候,她是咱这条街上卖菜的,我还是后勤的一个大头兵,负责买菜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遇上割资本主义尾巴,菜卖不成了,我看她一个外地女人在石家庄无依无靠操里操外太不容易,就让她每天往部队上送菜,反正到哪买都是买,不如每天都买她的吧!再后来大家熟了,也没人介绍就好上了,我们是七零年结的婚,那年,我27岁你伯母30,我记得特清楚,那是我幸福的开始。”伯父咕咚咕咚咽下两大口茶抹抹嘴饶有兴趣地说:“嗨,你别说,女大三,真让我抱住了金砖,婚后,她在生意上越做越大,我在部队就一路高升,算命的说我俩都是命太硬的人,旺夫又旺妻,第二年有淑华的时候,差一点就起名叫旺财了,哈哈哈……”
伯父一记爽朗的笑抽在了我心上。淑华怎么会是七一年生的呢?作为一个父亲能记错孩子的生日吗?不能!
我打电话套问老爸,老爸说,做父母的可能会忘了自己的生日,绝不会记错孩子的生辰八字。
“真的吗?”
“除非孩子不是亲生的。”老爸坚定地说。
我询问淑华,惹来她一阵不快:“你还口口声声说爱我爱我,连我的生日你都会忘记!阿城,咱俩是1966年12月18日同一天出生的啊!这都记不住?”
那——是伯父记错了?我情愿相信是伯父说错了话。对,一定是说错了,总之是错了!
“错不了,七零年我升中将那一天举行的婚礼……”伯父还在纠正我“错误”,伯父还在兴头上……
看来,他真喝醉了!
收到了悠哲的来信。
悠哲称我为城哥。悠哲在信里跟我解释说,监狱里收发信件都要经过狱政科审查,即使拨打亲情电话也有干警监听,多有不便,所以一直没有给我联系,这封信还是一犯友与其家属同餐时托人家偷偷捎出来的,算足了份量,抵万金吧?
悠哲说:“在监狱这个大熔炉里开始我人生新的篇章,真是别有一翻风味,我感激这一切,城哥,别为我担心,不就是四年时间吗?等于我又读了一个本科。你还别说,在这里我真受益不浅,看了你寄来的各类商学专著及法律书刊,我越发觉得自己那四年大学的确是白纸一张……现在我已过了严管期,只要表现好,得几个表扬、记功,明年底就可呈报减刑,城哥,你也知道,现在做什么事都离不开关系还有那个最现实的东西,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托人帮我跑跑。”悠哲在信未反问并叹道:“城哥,人这一生都在忙忙碌碌四处漂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事业?爱情?其实做个人真的很可怜,无论他的欲望是正是邪,都无非想得到幸福而已,可是多少人到闭上双眼那一刻都不明白幸福的真谛。是啊!到底什么是幸福呢?城哥,我现在认为,只要没有亲人在住监,只要没有朋友在住院,就是幸福的,幸福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说到底,一个人在守住了道德底线的前提下有了满足感就是幸福的,你说呢?……”
新买了一对荷兰猪。淑华在逗它们玩。淑华抱怨我在买的时候一定没仔细挑选,“你看它俩都不拿正眼看对方,你把它们强扭在一起,我看了都难受。”
“是生病了吧?”
“估计是没被关养过,一下子把它们圈起来,野性难收,你笑什么呢?”淑华夺走我手里的信问。
我把小木屋提到床上,看着它们这俩个懒洋洋的家伙,我禁不住数落起来:唉!荷兰猪呀荷兰猪,别不知好歹,人够聪明的了吧,可被圈进了高墙也得是龙盘着是虎卧着,更何况你们这俩小东西?不过,话又反来过来说,共CD的深牢大狱也算是个好地方,不仅包治百病,还能洗礼灵魂呢!要不,为什么反是蹲过班的人比如李叔、张垒、悠哲或是呆过看守所的人比说如我吧,都对生命有了一种新的感悟?是啊!一个连自由都失去了的人,一个那时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的人还对人生有别的企图吗?没了,他要的只是平平淡淡平平安安还有的就是平平凡凡,悠哲有此感想是可以理解的是必然的是正确的,不管怎样,人总得活着,不管怎样,我们总得学会成熟学会长大,长大了就不能像小小少年一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长大了就得用最大的精力去贡献、去经营、去占有、去创造,长大了就得承担责任。而我的双肩承担的是什么呢?我的家庭?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我的愧疚?我对他们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少的可怜,屈指可数,所以,我要记着我的责任。
“婚礼的事怎么说?”我问淑华。
“去海南前我问过我妈,我妈说看我们的,想啥时候都行。”
“那也得给个日子呀!”
“我也打算回来再问问,你也瞧见了,不见人影。”
是啊!自从海南回来后,一直没见到伯母。伯父其实也只在海南呆了两天而已,他在两天后的下午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赶回了石家庄,待我们回来后,连他的人影也没见着,问汪律师,汪律师挺不耐烦的样子:“你都多大的人了,离开梅总,银河传媒就不运转了?”
说的也是。伯母在我身上寄予了太高的期望,她像母亲一样关心我的生活关注我的工作,也许她从未拿我当员工当下属来看,她总在每时每刻给我讲人生讲道理给我讲商业讲社会给我启发给我教导,也许该说引导更合适,她要把我引向经理引向董事长引向老板的角色。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我感激她的苦口婆心,我更明白银河传媒真的是少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缺了她,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她是银河传媒的神话她是业界大亨,很多人都买她的帐,凭我?我夜倾城算什么呀?虽然我已具备了一名广告人的资格,虽然我也具有一定的市场开发和运转能力,虽然我也稳定了不少的客户,可我深知这只是我站在伯母的双肩上顺手摘下的几粒小果而己,裹腹尚可,谈功绩,不值一提!
工作还得继续,因为生活没有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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