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洋洋推掉了公司专门为他设在霸王海鲜城的饯行饭局,听杨董说他是因为有片约连夜赶赴上海了,关于这几天的酬劳,杨董告诉我洋洋跟他讲过了,算是窜了一个场:“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那怎么行,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就是亲兄弟也得把帐算清楚,更何况我不愿再和他有什么牵扯。
我接过杨董递过来的塑料盒并执意要他把支票转交洋洋。
撇了一眼,盒里面是盘录像带,俗气!无聊!是跟我示威么解释么还是为了那晚和阿航干了不可告人的勾当而自责道歉么,死一边吧,我才懒得理你!
没有洋洋这位“事妈”在场,一切简单多了,草草填饱肚皮,杨董提出要我送他回家,打发走洪流他们,杨董又说离家不算太远,要步行。
也好,散散步有助于消化嘛!
夜幕下的石家庄像性感女人嘟起的红嘴唇,像丰满少妇翘起的大肥臀,像风骚娘们叉开的小粉腿,流露出无尽的美丽和诱惑,这可不是我那穷乡僻壤拉灯睡觉的山间夜生活能比的。
唉!都是人,都长着一个头俩手俩脚都需要吃喝拉撒都要经历生养老病死葬,可活着差距就是这么大!不公平呀不公平,说什么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屁话!是财富决定一切,听听听听,是谁说钱不重要是谁说财富的可贵之处仅限于追求和奋斗的过程,准他妈是福享过头了,比如伯母,如果真让她抛弃所有而一把将她推进在如今坐拥一切后对着众人感叹的她所向往的那种清苦平淡的海洋,我敢保证拼死她都要往岸上爬,哼!口是心非谁不会,虚伪,卑鄙!可恶!
咦——杨董,杨董怎么只顾背着手向前走,他应该是要给我说点什么吧,要不然,凭他的性格怎么会有闲工夫叫我陪他漫步这闷热的街头?
终于,在一盏微黄的路灯下,他停了下来,他捋捋谢了顶的稀发抹了一把渗在额头的汗而后双手不停地忽闪着已贴到身上的湿衣服,许久,他很慈爱地问我知不知道这路灯一般是在晚上什么时候开始亮的。
我说我不知道,大概是傍晚时分也可能是华灯初上,没留意过,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随他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我们都燃着了烟,我虔诚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说他当年初入商界生意失败到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的时候曾睡在过路灯下,他说他留意过这路灯绽放的一刹那,他说人的醒悟就像那一瞬间,看起来是偶然的不可思议的,其实都是之前种种思考和行为的积淀,也可以说是质变或飞越。
我说我很感激每一位前辈的字字教诲,可是我……我不懂,我听不明白你刚才的话,跟我有关吗?
有,他反问我龙源的近况以及今后的发展方向,他说他作为长者做为过来人作为功成名就的前辈,他说我做为晚辈做为后起之秀做为段左航的好兄弟,他欣赏我的勇气和魄力,“只是……”,他忽然又打了住,咂起烟。
欲抑先扬,这是老师从小教的,大家受的教育都一样。我竖起耳朵叫他尽管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嘛,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杨董说他并不是对我的能力和做事方式有所怀疑,龙源的近况听段左航跟他唠过后,他说他就一直想找个时间跟我聊聊天儿,可有些话又不能直说,“这样吧,咱们评价一下段左航吧!”他将熄灭的烟头丢进垃圾筒:“绿风也是在你眼皮底下发展起来的,我……我是想说段左航具备了成功的三条要素,一是他本人不张扬,左右逢缘;二是他的谈吐和决策总是有着盖不住的智慧和敏锐;三是他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职业魅力又不失亲和力。也许,你应该跟他学学,尺有所短嘛!”
哦,我终于明白了杨董要我陪他散步的原因了。
“你是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明说,阿城,万事都有个头也得有个过程,急不来。有时候赔本连吆喝也赚不来。”他站了起来拍拍手:“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伸伸腰,像是完成了一件很大的工程:“我要上楼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身边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将我唤回到现实中来,杨董早走远了,我也该回公司了,大伙还在加班呢!
直到第二天早上,杨董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我不知道阿航到底跟他唠过与否,更不知他们唠过什么内容,不过我可以断言,对于昨晚杨董给我的警告也好忠告也罢,决非来自阿航,凭我和阿航的关系,他能假借他人之口吗?不可能!一定另有他人,同行还是……还是伯母,我相信是后者。
原来,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至于杨董所说的没利的生意,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怎么了,我的公司小、人少、成本低,报价自然比拔根毛比我腰还粗的星缘要占优势。不错,这种生意前两天我确实接了几单,并且这些都是星缘以前的老客户,不行吗?
行,只要能抢占市场拓宽业务范围,我说行就行,像这种生意这种客户我以后还准备多拉呢,我本来就没打算靠这几单业务招财,我这不是在赌气,而是自有打算,有必要告诉别人吗?
我承认杨董他们做起事来有一定的准绳法则,可现在时代变了,一切都要随其更改,我不想踩着别人的脚印蹒跚前行,是成是败是对是错,日后自有分晓。
十五了,月明星稀,其实每个月中广寒宫都是一样的圆,但我今日无心欣赏。一点了,淑华仍没有回家,伴随着从骨头里渗出的阵阵烦燥,我驱车到月光接她,唉!是我不好!
的确是我不好,可我没错。刚才躺在床上,本来聊得好好的,她话题一转说我变了变得很快变得不可思议不择手段,然后就扯到了龙源前几天接的业务上来,我叫她不要插手我的生意,我说人都一样,有了电视机还想要冰箱有了手机空调还想要汽车房子,我说我只是想要她要我过得更滋润一些,我说我是变了,变得越来越不懂生活了,“生活繁杂得就像一道永远也解不开的难题。”
是她,是她非要跟我抬杠,她说生活其实很简单,简单得就像一滴透明的水滴,她说她不要电视不要房子,她说她只要一句宽心的话一个会心的眼神一个善良的祝福一个棒棒糖或是一颗开心果就足够,她说起来没完她越说越起劲,她要我收手要我放弃要我关闭龙源要我过回星缘的日子,她还说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没有让她说下去,我知道她多多少少已了解或是听说或是看出了我和伯母之间渐起战烟的瞄头,大家都没有说破,我也不忍心捅破这层窗户纸,不可否认,我爱我的家我爱我老婆我也珍惜如今到手的生活,可我还是想讨个说法,让上天给个交待,过去的事岂能一笔勾销了事?可是老婆,无论怎么样,我决对不会伤害到你也绝不容许别人来伤害你,我只有粗横叫你住口,知道吗老婆,在你摔身离去走出家门直到现在我站在月光的门口,我是真的真的很难过……
服务生告诉我淑华在包房里陪两个朋友,推门一看,是和涛,还有小涵。
呵!这世道真变了,八百杆子都打不着的俩人竟然坐在一起喝酒!
和涛说我们仨个离开星缘后他成了孤家寡人,天天郁闷得冒烟,所以经常到月光来座座,看看是否能捡份缘,“今儿可是倒了大霉,碰上个女色狼!”
“俩疯子俩疯子!”淑华指着他们连连摇头:“阿城,你来得正好,陪他们喝几杯,我还得出去招呼着。”
好勒!老婆大人还能主动跟我讲话,足以证明乌云早散尽晴空万里来,不就是喝酒嘛,来来来,我招手叫服务生加两瓶干白,今儿是阿航结婚的大喜日子,我要喝酒我当然要喝,咱不醉无归。
小涵优雅地托着酒杯目光盈盈地盯着晃动的酒水叹了口气说是该恭喜,她说看我们一个个都成了家都那么的般配、幸福,也许她也该考虑考虑了,她还说人参老了值钱人老了可不值钱:“芝麻芝麻快开门吧!”她指着自己的脸哀叹:“我可不想等到人老珠黄那一天。”
“怎么你——”我和洪流同时给怔了住,之前的种种猜测?嗨!还提它干嘛!都是大伙在气头上瞎掰的,实事上谁也没有去过小涵的住所更别说见到电话中那人了,也许是小涵的亲戚呢,或是马仔也没准!
“我,我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看了一旁偷乐的和涛在心里一阵窃喜,这下洪流有戏了!那当传话筒的人肯定是和涛啰,我,我不能跟洪流启口,必竟我和小涵……那……另一个疑问又压在心头,她的资金?
嗨!管它呢,也许是天降财神中六合彩了呗,瞧我!不管了不管了,总之,总之水妹她没结婚就好。我抹了一把早已笑僵的脸叫他们喝酒。
“哎——”小涵右手一把抓住我的左腕,她捋起我的袖子,像是在找些什么:“你表呢?”
“表?”哦!我挠挠头:“表呢?”我翻出口袋给她看,空的:“可能丢了吧!”
“你——”她下意识地迅速用手捂住了嘴,像是怕自己失声的尖叫吓到了瓶里的酒:“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瞧瞧,不就一块表嘛!我告诉小涵表是一个朋友送的,还是仿制品,不值钱,丢了就丢了呗,不必大惊小怪。
她惊的美目圆睁,目光在我脸上盯紧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哼了一声:“那以后谁还敢送东西给你呀,太不尊重人了。”
还是不逗她了,我笑着告诉她,洗完澡后来的太匆忙,丢在家里了。
“这就好这就好。”她像是为我捏了把汗,一脸轻松。
来,喝酒!和涛说咱们什么都别说了,聚一起图个开心,更何况今儿还是航哥哥的新婚之夜,来来来,连干三杯算是为他们摇控祝福了。
我忽然想起阿航送我那款卡地亚就是在小涵的店里买的,看看小涵刚才的反常表情,一个念头油然而生,那块表一定价值不菲,可到底值多少钱呢?几千?几万?还是……?
不去想了,我还是不知道的好,价值几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表的人,就让它在我心里永远只值几百块吧,不过我很清楚,对于这块表,以后我定会更加珍惜,我要好好保管它好好爱护它天天戴着它日日守着他,因为看见了他,就像看见了阿航,怎么,世俗的眼光容不下阿航的爱,难不成我放在心里也会被千夫所指?
三杯下肚,不胜酒力的小涵脸上更是被酒精平添了一种风华正茂的随意和美丽,她慢悠悠地说早就想约当年的旧同事新朋友出来坐坐,她说她也知道大伙对她有很多的误会、误解,想当面解释清楚却又怕越描越黑:“总之时间能说明一切,就拿你们结婚来说吧!”
“我?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
“你们结婚前一夜,我在宾馆门口看着你们进了不夜城后,我仔细瞧了贴在玻璃门上你和淑华的每一张结婚照,看着你们眼里流露出来的那种幸福的经得起任何流年的平淡,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也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爱。”她苦笑了一下。
我自斟自饮着调好的散发着醇香的长城干白认真地听着她的轻诉,并不时欣赏一下这满桌的水果拼盘还有小涵那清澈得如同阳光下粼粼湖水的双眸交换着各自的悲伤,小涵,对不起。
“其实你不必自责,放弃永远比坚守更容易,你在不经意的时候伤了我就跟我在有心的等候中伤了洪流一样,这只会使我们更加成熟,不过,说实话,我离开星缘只是想求得一份更大的发展,并不是你们想象的为情所困,更何况是有人主动提出要跟我合作开店——”
她的脸上虽然已经没有了伤心可我还是伴着那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她想接着往下说的话,过去的事咱都不提了好吗,以后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她深沉地斜我一眼:“是你呀,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她也在埋怨我的龙源,唉!
放下电话,她告诉我是段左航打来的,小涵说是淑华刚才把祝福打到了湖北,青云接的,青云放不下刚上任的工作不打算去度蜜月,“阿航要我明天打过去劝劝青云,替她消除顾虑。”
哦!我有一点失落。
“闹洞房的人散去了,段左航说要你少喝点酒,也早点休息……”
这么说来,他们……他们准备……准备休息了,接下来……接下来还要……还要Z爱……胸口那种痛楚的感觉又微风一般袭来了,凉冰冰的、轻轻的,像一把小钢刀利刃心房,我……我捂住胸口,好痛!好痛的感觉!原来……原来我的悲伤并不是因为曾经伤到了小涵,原来……原来在我心底还是有着一份牵挂,虽然这两天我力争不去回忆过去的一切的一切,虽然这两天我竭力说服自己的确是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可我的双眉还是不小心拧成了结,我……我这是怎么了?今儿真是个该高兴的日子啊!我应该开心才对,可,可这额头疾下的汗珠为何这般凄凉,可这眼前晃动的人影为何瞬间变得如此模糊,我看不清我辩不得,是谁呢?谁?谁?我拧着大腿我想哭我恨自己,因为我知道那个人影像是……像是青云!
身旁,传来小涵和和涛的猜枚划拳声咕咚咕咚的下咽声,一经混合到耳边就变成了阵阵眩晕和呜鸣,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又来了……又来了,它一次比一次响彻,震得我惊慌震得我害怕震得我无力拒绝,我摇头晃脑我拿起酒杯圆目定神我拍打着脸,清醒点儿,清醒点儿……
唯有酒才是最真最美最痛最彻的,既然不是每个恋情都有美好回忆,我又何苦守候着心里那份永恒的孤独空饮岁月这杯苦酒,既然不是每段恋情都会有人珍惜,我又何必尽心呵护着那份千古的寂莫而任黄昏将我的身影拉的好长,来吧,该来的最终总会来到,尽情埋藏吧,尽管……尽管那也是……幸福的,尽管……尽管我从来都在否认……否认那种幸福……
和涛多喝了两杯,他手舞足蹈说最近学了个叫人头马的行酒令,要我和小涵跟他玩,只见他快步走到墙边站直身子、伸长手臂、挺腹、左脚金鸡独立、右腿弯曲、抬膝顶墙、侧脸贴墙、右手姆指作出启酒的动作且口中念念有词: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好喝就是贵,喝了不想睡。他要我们依次跟着他做相同的动作,做的不对或是不做就要罚酒。
这倒真不愧是个好玩的游戏,小涵如是重复了一遍。我放不开我做不出来,但我不想再喝了。
再喝就真要醉了,如果醉了倒头就睡也无妨,我怕就怕在酒后胡言乱语伤着淑华:“我真不能再喝了。”
“那怎么行?”和涛拉开架势要跟我拼命,小涵学着伯母的口气把酒推到我嘴边:“破坏了游戏规则,小心成为众矢之的哦!”
我没有醉,智伤也不算太低,当然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们一唱一合很快就跟我谈到生意上面,小涵说她开店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就是:“你想要生存就得让别人也活下去,有钱大家赚有饭大家吃有酒大家喝,你到底喝不喝?”
肯定是伯母跟她说了些什么,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伯母请来的说客呢!伯母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怕了吗?还是担心我会把石家庄的传媒业搞的昏天地暗?我才没那么傻,搅乱市场对我有什么好处?
就让我的宏伟蓝图以显山露水却能排山倒海的阵势送给他们,算是无声的回应吧!
再接着玩下去就没多大的意思了,我张大嘴巴打着哈欠给他们看,我真的累的不行了,你们玩吧,我先走。我叫服务生拿帐单。
“说好我请的。”小涵抢过帐单并飞快签了字。
“还是这么难看啊!”我盯着她的名字打哈哈。
这要是在以前做同事那会儿,她准会窘得彩霞满脸飞,找不到该说的话,可现在不同了,她眨巴着眼收拾着坐位上的皮包很快就回应了一句:“是难看,可管用!”
噎得我伸长了脖子,半天没有回过神!
这几天智建老找我,说想和我谈谈心,可每次我叫他说的时候,他却总是左顾右盼,不肯说出口,我打消他的顾虑,我告诉诉他大家都是同龄人,没什么不好讲的。但他几次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26日下了班,当我从菜市场买完菜出来的时候又碰见了智建,同路,我约他一起走。智建总往身后看,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碰上了熟人。
“没有……我……”
“说吧!”
“城哥,我怕说出来你会对我有误解!”
“不会!”
智建告诉我,在公司的时候他老觉得有双贼眼在盯着大家,尤其是每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最为明显,“不知道他在是盯你还是盯我?我……我担心公司里有内贼……”
“是不是最近老是通宵达旦工作,累着了?”我告诉他以后多注意休息,工作要做好,身体也要养好。
“不对不对!这种感觉又来了,并用越来越强烈!”智建在原地打着圈,他看着来往的人流对我说:“好像那双眼现在就在我身边。”
是吗?看他一脸认真得像是在做作业的学生,不像在跟我逗乐呀!我驻足回头看了看,哦!我笑了。
洪流嘛,他跟小涵手牵着手夹杂在人流中正在说说笑笑,我告诉智建别疑神疑鬼的,陷入热恋之中的男人,眼睛随时都在放电。
“你的感觉不能告诉任何人,免得同事见面尴尬。”
智建说他会记住,不会乱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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