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一个小院里停住了。他们让我下车并礼貌地给我敬了个军礼:“对不起,刚才如有冒犯,请原凉。我们在执行任务。”他们告诉我,一楼会客厅有人找我。
推开房门,满屋子的烟熏得我睁不开眼。
“你回来了!”是任淑华的声音。
“怎么?她们把你也抓来了?”我拉着她的手挺身护住准备随时跟这帮人拼命。
“什么抓不抓的,是请!”她扭过头对房内一位身穿军装的老人说了声:“爸,谢谢你!”
哦!任伯父。他们怎么来了?正想着,我忽然感觉手心有点发疼——是淑华在掐我:“这是我爸,还不赶快叫!”
任伯父坐在沙发上抽烟,地上满是烟头。看他满面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怯怯地叫了声伯父。他没有理我,厌恶地瞪了我一眼站起来对任淑华说:“就是这块木头?你真是中了邪了!”
“不知天高地厚!”任伯父重重的摔门出去了。我知道他在说我。任淑华让我赶快去洗个澡,她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北京。
不行,我不能走,我告诉她路青云还在东单,我得去找她。我推开房门往外走。
“不许走!”任淑华挡着门:“夜倾城,你知道现在事态有多严重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也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任伯父推开门,他一脸的严肃历声命令:“还说什么?赶快走!坐我的专车。”
“伯父,还有个女孩……”
“你还惦记着她?看看你自己吧,夜倾城,你自身难保。”任伯父扔过手中的一张报纸:“年轻人,你们上报纸了!”
这是香港的大公报,头版头条新闻:齐心卫中华 盲女募捐忙。赫然印着我和青云在街上募捐的照片。
“谁这么缺德!”任淑华骂了一句。
“现在你能不能走出北京还难说。”任伯父语气缓和了许多:“先顾住自己吧!”他拍拍我的后背叫过警卫:“带他们上车。”
天暗了下来,我和任淑华换了军装,坐上了任伯父的专车沿着国道一直往南走,回过头去,北京已惭惭被我们抛在了身后。
我想不通,我为什么要逃?
“你们这也叫爱国?农民不种地工人不上班学生不上课商人不开市,你们这也叫爱国?胡闹!”任伯父板着个老脸训斥着我:“这么大一个中国,岂能容乌河之众胡搅?幼稚!”
原来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
看来老妈的预言是对的。我真不该出来,更不该带上青云。青云,青云你能渡过这一劫吗?青云,你现在在哪?你现在还好吗?我刚刚说了声爱你,现在却要抛弃你,你恨我吗?是我太无能了……
任伯父说他是受了老朋友的重托还有宝贝女儿的要挟,要一直押送我回蒲坼。车上,他们父女聊得挺开心,任伯父告诉淑华以后可得看好我,他说他张老脸救得了我一次,救不了我下一次。
淑华羞的满脸痛红,靠紧了我,抱着我的一只胳膊跟伯父说这叫好事多磨,她问伯父觉得我怎么样?
“我女儿的眼光哪还有错!”
他父女俩还真是能逗。
爱情,真的是美丽的错了位。不可否认,爱情是甜蜜的,只是现在甜蜜的让我无所适从而已,上天真是会开玩笑。
好在一路顺风。
在阿航家,段阿姨拉过我的手对众人说:“这下我可得好好瞧瞧你夜倾城,我要看看你小子到底有多大能耐,让我家猪猪闹翻天要去北京找你,还让小华子以死要挟任司令保你出北京。”
我低着头,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我闭上眼,不争气的眼泪已苦涩了嘴唇。我安全了,我回来了,可是青云……
“我对我爸说我爱你,你不会怪我吧?”吃过饭淑华叫我陪她去街上散步,她告诉我说如果她不那样说,她爸可能不会亲自出马帮我。
“我怎以会怪你呢,我谢谢你。”
“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惦记着路青云,但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路上真有关卡,她的特征太明显,我们谁都走不出北京。”
唉!我叹了口气,这点我早就想到了,我问她有没有烟。
“现在你平安了,好了!”淑华给我点上火:“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当我没有说吧!”
“不!我喜欢你!”
那一年的6月×日零晨二点半……一切似乎就这么结束了,结束了,青云她们还没有回来……
牢记段叔叔的教诲,对谁都绝不能承认我去过北京,宁可被他们骂得狗血淋淋。
电台我是去不了了,我被清除出了赤壁之声,淑华也辞了职,她说她要安心学习,还要多学点家务,以使将来做个好老婆。
拒绝了段阿姨和淑华的资助,我在段叔叔的关照下晚上去夜巴黎做了服务生,薪水比电台要高的多。
空余时间,我、淑华、阿航也会去天怡,每次见到抗天,我都感到很自责,只有用加倍的努力将孤儿院的每一个角落打扫的一尘不染来换取一点慰藉。
李叔一走几个月不见音迅。市政府将天怡划归福利院统一管理。上任的新院长姓黄,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很富态,脾气好的没的说。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我还会常常想起青云,想起李叔,想起龙腾海还有哪396个××联北上请愿团成员。他们现在在哪儿?半个月都过去了。校方对此事闭口不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米粉店新招了几个服务员,胖厨师炒米粉的手艺越来越精湛。每次我结帐,胖厨师都执意不肯收,他说他要替老李感激我给那副腊梅配的词。
阿航最近总是闷闷不乐,阿肮告诉我段叔叔要他这学期结束后去香港就读工业工程,手续已经办好了。阿航说他不愿去,不愿离开蒲坼。
“我更不愿离开你!”阿航不愿看我的脸,他背过身去擦眼泪。
我扳过他的身子,我们头顶着头,我翻着眼,眼皮碰到了他的脸,我说段左航你就这么不知足吧你,换了别人打破脑袋捂着头也要往香港窜,有这个条件渡渡金也好,没准以后等有了钱我也会去香港看看。
“我走了,你以后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中国像我这样的平民百性有十几亿,大家不都这么活着吗?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工作、生活、结婚、生子、苍老然后死去。
“现在有了任淑华在我身边,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好,这样你也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阿航紧锁眉头:“我不用考试了,正在办退学手续。我走之前你送送我吧。”
阿航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就那么走了。我的心里顿时觉得有一种失落落的空洞,唉!我亲爱的朋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祝你永远开心永远健康永远这么帅帅的迷人。我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阿航,我……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甘心不情愿又能如何呢?你毕竟是你,我毕竟是我,我们……我们有……有明天吗?
7月初,考完水文课,心情不佳,在晨曦园里我正在对任淑华抱怨试题太难。胖厨师走了过来,他问我可不可以帮他去店里抬一下东西。
我欣然应允,我让淑华回宿舍等我。
出了校门,才看到米粉店今天并未开业,大门落锁,上面写着“装修停业”。
“上车吧!”胖厨师是开着车来的。
我问胖子不是说抬东西吗?又要去哪儿?胖子说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他将车开到了天怡然后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李叔回来了。
是吗?我太高兴了,跋腿就跑到了青云的宿舍楼。
青云也回来了。还有温秋生。温秋生躺在床上,头上裹满了纱布,纱布全是血,只露出红肿的鼻头和紫青的嘴。
出什么事了?李叔示意我别出声,我摄手摄脚随他来到了隔壁。
“李叔,你可回来了。”我扑上去抱着李叔。
李叔问我怎么出的北京。我将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他听,他紧锁眉头叭嗒叭嗒地抽着烟告诉我说:“我在河南听说你和青云北上,就马上赶到了北京,好在你没事。”李叔满眼是血丝,看来是太久没有休息了。
“阿城——”李叔在叫我的名字:“青云以后就拜托你了,我知道你年纪轻轻不应承受这么多,但实在没有办法,她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
“李叔,你还要走?”
李叔说人过五十天过午,他已是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折腾不了了,趁这人生最后几年很多事情要做个了结……
我不知道李叔所说的了结指的是什么,李叔说他看了我在那副画上的题词,夸我写得很好,李叔告诉我他已经把题目加上去了,叫“痕”,说着说着李叔捂住了脸嘤嘤哭了起来:“没想到滚爬了五十几年,到头来我李成山还是一片空白。”
空白?我不知李叔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是李婶?夭折的孩子?他的事业、生意还是他回河南处理的什么所谓的变故。
“干爹,干爹!”青云在隔壁扯着嘶哑的嗓子在叫李叔,她问李叔是不是我来了。
我忙跑了过去。青云两手摸索着在往外走。走上前,我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不停地亲吻着她那消瘦的脸,不停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青云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阿城,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紧紧地抓住我的后背久久不愿松开。
“傻丫头,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对不起你。”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无论怎么说青云总算回来了,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我这一生岂不要永远背上不仁不仪的十字架苟且偷生?
温秋生醒了,听到是我,按着床要起来,我快步上前叫他别动,他发抖的双手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失声大叫:“城哥,我好害怕,太恐怖了!到处是血……”
我问他有没有龙腾海的消息,温秋生说那晚龙腾海刚举起相机,灯光一闪,就……
现在我才恍过神来,这就是任淑华所说的“要行动了”,并且真的是行动了,而且还是这么快!这么快!我的胸口血在沸腾,我不能说什么,我什么也不能说,我什么也不愿讲,我不能发表自己的任何见解,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因为段叔叔告诉我并没有去过北京,没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往外走……
回到学校,淑华问我搬什么东西怎么要这么久。我张了张口想告诉她青云回来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不知道也罢。
考完试,淑华问我要不要去天怡看孩子们。我说太累,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吧!
老爸来了信,老爸告诉我考完试赶紧回去,他说老妈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她老人家想我都快想出病来了。
是啊,又一个学年了,我该回去看看了,我也想回家,天天在想。老爸说今年树上挂了很多桃子,老妈天天搬个凳子数数,老妈说全部都要留给她的宝贝儿子回来吃。看着老爸的信,我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7月15日,考完最后一科,同学们都出去逛街了,只有我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淑华站在一边生闷气。她说要跟我一起回伏牛山,我没有同意。我那穷得鸟都生不了蛋连洗澡水都没有的老家岂是她这千金之躯能过得惯的?肯定不能!
她很不高兴。
其实,我不愿带她回去并不仅仅是因为老家穷,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的父母还有我可敬的领里乡村,他们都是太本份的山里人,我一个学生一声不吭带了个女朋友回去别人会怎么说我?
我没有搭理她,只管埋头做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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