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每天那么辛苦地在内心努力忘记的同时,我还是期望能得到他的一点点音讯,可是几乎连着一个月我都没有人和他的消息。
老周后来也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过几次,我都以要写文案作为借口推掉了。有时候我会觉得老周真的很幸福,因为他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周明并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做为家人会和周明相守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时间。我在办公室几乎每天都加班,其实也没有干多少正经事,大多数时间都在上网、听歌了。很多时候,我不想把自己的事情和任何人说,毕竟是很敏感的话题。我只想把自己锁起来,去忘掉他。
湖南的天气,夏天热得像个火炉,冬天说冷就冷下来。那段时间我瘦了很多。可是我谁都不能埋怨,也不埋怨自己。遇到这么一个小冤家是我的不幸,不过多年以后回想的时候也许会变成幸运。我很想知道他最近学习怎么样?留学是不是定了?还有,这么多天又没有也会偶尔想到我?
终于进了十二月份,长沙人爱热闹,很早就有商店开始准备圣诞卖场,商业意识也很强。而我和老周商量过,如果工作在岁末的时候允许,我想过两个礼拜回家去看看,陪我父母十来天。老周开通得很,说我刚参加工作,回家看望父母是应该的,想都没有想就把我的假给批了。
年底回家也就成了我那些天唯一的盼望。临到了要走的前两天,我正在家里收拾行李,有人打电话打到我家里来,我跑过去接,电话那头闹哄哄的,等那人一喂,我的心跟着抖了一下,是周明。
“你现在干嘛呢?”他说,好像和我还是很熟稔。这么多天我们之间忘却的可能只是那天在他家里发生的尴尬,我和他内心之间的距离好像丝毫没有被时间拉长。
“打箱子呢,后天我就回家了。”我说。
“嗯。”他说,“你要走多少时间?”
“两三个礼拜,我都和你爸请过假了。”我说。
“那,我还能不能见到你?”他说。
“为什么不能?”我说,“我还要回来的啊,傻小孩。”
“噢,”他说,“其实我就想告诉你,我们的片子在德国获奖了,而且是一等奖。”
我听了心里有些酸酸的,因为突然想到了那个文静的女孩子。
“那恭喜你了,你是不是还要去德国领奖呢?”我问。
“正在给我爸做工作呢,他不怎么想让我去,费钱费时间。”他说。
我一时间无语,不知道怎么去接他的话。
“你现在能不能出来?我和几个朋友在钻石钱柜唱歌庆祝,黄兴中路那边。”他说。
他和他的朋友,应该都是小孩子聚会吧,我不愿意去扎堆和他们抢奶喝。
“今天就不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后天就要走了。”我说。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没有坚持,挂了。
我和他之间保持一个多月的沉默,就这么样给划破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情,谁离开了谁不能活呢?
等我洗完澡出来,准备上床的时候,我看见手机上的灯在闪,有一条短信:我真的很想要你来。
我没回,换了睡衣上床。闭上眼,可是一点也不困。不知道我盯着天花板多久,短信又来了:你不愿意唱歌,那我们就出去走走,好不好?
我对自己说,欧阳你不能回,他不懂事你是懂事的。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真有些困了,短信又来了:我们要散了,你来吗?
“我来,等我。”我回了,这一次。
我穿好衣服跑到楼下的路口拦了辆车就跑到了钻石钱柜,等找到他,才发现他一个人在包间里面坐着,桌子上饮料,零食堆成了小山,一片狼藉。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一个多月没有见他,他头发长长了一些,人也更加快方起来(方言,魁梧的意思。)那天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Energy,可是脸上却如以往一样很阳光,眼睛仍然澄明闪亮。
“过来坐啊,欧阳哥。”他说。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递给我一杯饮料,说没喝过的。
“怎么?他们都走了?”我问。
“走了,就我在这里等你。”他说。
“你要唱歌给我听?”我问。
“好埃”他说,微笑着。
我突然觉得特别幸福,可是尽量不动声色。这时候应该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候,我和他之间的那种微妙感觉请恕我才浅不能用语言来描述。人和人之间的感觉,特别是和喜欢的人之间的感觉应该都是一些另一个次元空间的作用,丝毫的举止都能在彼此间被扩大,直到被接收到。
他站起来去拿了点歌本,我看了一眼他的小P股,包得浑圆,竟然让我动了一丝邪念,我在心里骂了几句自己,没定力。
他点了一首“孤单北半球”,那首歌和他很衬。他唱的时候没有看我,而我却一直在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多眨几下。等唱完了,他要我唱给他听,我说五音不全的就免了。他不肯,于是我点了一首“雨天”。说实话我唱得真的很不好,可他静静地坐着在听,没有说话,也没有评论,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因为这首歌又悄悄凝结起来。
“欧阳哥,有些话我想说。”他说。
“什么?”我把话筒在座位上放好,挨着他坐下,把手搭在他肩头。他没有摆脱我。
“你是不是那种人?”他问我。
我不知道他又要问这个,我一时语塞。
“我很怕变成那样。”他说。
“那样是怎样?你还认识其他人吗?”我问,问得也无心。
“嗯。”他说,看起来很委屈。
我隐约感觉到小孩子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许他隐瞒在心里很久了,也许他很早就想和我说。他是需要我的帮助,我的劝导还是我的爱护?
他为难了很久,终于说了一个故事给我听。
那是在一年前的暑假,老周在上海出差,周明独自乘飞机去看望他。在飞机上他认识了邻座的一个年轻男人,虽然他们年纪相差很多,可是他们聊得很投机。等下了飞机,那个男人说对上海很不熟,问周明能不能帮他找到那家在外滩的饭店。周明原来跟老周来过上海几次,外滩还算认识,就答应了。等到了饭店,那个人说要不要在房间呆一会儿,自己就去洗澡了,周明没有反对答应了。
我听了有些心痛,那时候他应该才十六岁不到吧。“你怎么就那么傻?”我打断他,说,“陌生人你也跟着走?”
他看着我,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泛着泪光,可看得出来他已经倔强地忍了很久。我本来想继续问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看着他的样子,于他于我,我都不忍心再开这个口。
“你饿不饿?”我问他。
“饿,你请我吃东西吧。”他擦了擦眼泪说。
于是我请他到旁边还开着的店里吃了一大碗粉,正吃的时候,他家里人一连打了三个电话来催他回家。我怕他家里真着急,那些废话也就没有说了,等他吃完,我就给他拦了辆车让他走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也吞了回去,我和他就这么匆匆见了一面,唱了几首歌,渡过了一个奇怪但是难忘的夜晚。
自从到了长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我家乡的环境和长沙有太多的不一样,没有了丰富多彩的街道,也没有了整天娱乐花边的围绕。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阶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很少再和他们交心聊天。我对自己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忘记在那个城市中无意遭遇的一段感情,忘记周明给我的那些欢笑和悲伤。
可是,我在家的前几天里握的笑容很少。我妈说我看起来憔悴得很,说是不是在长沙的工作很辛苦,我说不是。她又问我是不是认识了什幺女孩子,如果合适的话,不妨问问她愿不愿意到家里来住几天,反正父母都是开通的人。我心里想,既算你们再开通,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傻傻地喜欢上了一个不经事的小男生。有好多次,在饭桌上,在和她逛街的时候,我都想把这几个月受的委屈都说给她听,就像在小时候那样。可是我不可以,我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段特殊的,但是几乎每一个在中国的同志都会经历的在父母面前的那场亲情面前的温柔炼狱。
“晓蔚,”有一天我妈正在家里摘菜,“妈妈问你一个问题。”
“嗯。”我大概也猜出她要问什么。
“你都快26岁了,怎么还不着一个女朋友?”她说。
“刚毕业,我工作一直都很忙,没顾得上。”我敷衍。
“有好女孩子不要错过了哦。”她说。
我点头。
“那个刘老师你还记不记得?他们家女儿刚才新加坡留学回来了,已经托了我好多次要给你介绍,有没有兴趣去和人家见一次?”
我内心突然好像有一个铅块,一直在往下沉。我没说话。
“介绍对象是个好事情哦,那个女孩子还很漂亮呢。怎么那么不开心?”我妈说。
“不是啦。我和她又不在一个城市。”我说。
“你就去见一面啦,留一个电话或者网络联系,你们年轻人总能说到一起去的嘛。”我妈很坚持。
我没有办法再去回绝,我实在不忍心看见她伤心的样子。我答应了,我那时候真的希望妈妈以后永远不会有为我伤心绝望的一天。
有时候我真的很软弱无助,我不能为我喜欢的人做出任何事情让他们感到放心安慰,不管是周明还是我的父母。
我妈把那个女孩子请到家里来了一次,连同刘老师两口子。两家的大人都很欢喜的样子。女孩子也很大方得体,谈吐也很不错。尤其是我爸,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没有下去过。
女孩子等我们吃完了饭,还主动收拾碗筷。我进去厨房给她帮手,顺便和她聊了一会儿。
她说她在新加坡呆了四五年,最后还是决定回国工作了,因为就算在异国他乡有工作有稳定的生活,可是不能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仍然觉得没有亲切感。我说我能体会她的感觉,她说我在长沙还好啦,而且长沙的女孩子那么漂亮,就没有一个让我心动的?我说有是有啊,可是人家却看不上我。她说湘妹子可能太火辣了,找女朋友还是找家乡的比较好。我说,可不是嘛。
我们正在聊着,我突然看见我妈在厨房的门口站着,微笑地看着我们,等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连忙说,我进来准备茶,不会打扰你们的。
我那时候想,如果我的生活中没有周明,我也许也能和一个女孩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相守一辈子吧,然后有了家庭,有了儿女。可是已经有了和小孩子那一段让我觉得深入灵魂和脊髓的眷恋,我就算是和面前这个女孩子结成连理,我的内心也会空出一大块,而且以后都会成为禁地,不管是家人,妻子还是儿女,都不可能读懂、靠近。
那天的晚餐我们两家人其乐融融,女孩子走之前对我说她过两天还要会新加坡去参加毕业典礼,因为在一边工作的时候,一边修读了硕士的课程。不过可以保持联系,并和我互相交换了电子邮件和手机号码。
其实我每天盼望的都是自临睡之前在电脑面前等候,我的雅虎通, MSN和QQ都开着,想看周明什么时候能上网,等他和我聊聊天,就算是简简单单几句问候也好。可是他的名字一直都是灰色的,从来没有上来过。
也许他学习太忙了,也许他忙着和那些身边的小朋友在四处游荡,也许他就在房间和我一样呆呆坐着。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为什么没有抬手给我任何一句问候?
终于有一天他的MSN绿了,噔的一下。我看见他的名字改成了“爱猪猪的宝贝”。
“是明明吗?”我打字给他。
“哪一个咯?”他回。
“欧阳。”我说。
“你好吗?”他打。
“我很好。”我说。
然后是两三分钟的沉默,直到我和他的状态都变成“离开”。
“你的名字很有趣哦。”我问。
“呵呵。”这两个字是一个笑脸。
我笑了。也发了一个笑脸。
“你什么时候成了猪猪?”我问。
“我是宝贝,不是猪猪。”他说,猪猪两个字也是笑脸,两个骑单车的小猪仔。
“哦。”我说。
“欧阳哥,我交了女朋友了。”他说。
“嗯。”我打。这一个字好像打得很用力。
又过了一会儿,我接着打,“是女孩子吗?”
“废话。”他打。
“那个白云?”我打。
“嗯。”他打。“你要不要看我们的照片啊?”
“不用了。”我打,“很晚了,我要睡了。”
“哦。那,晚安咯。”他打。
我发了一个月亮的小图标过去,鼠标一点,退出了登陆。然后把其他的几个软件一个一个关掉。
我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手脚觉得冰凉。我到客厅的茶几上拿了一根烟,披了件外套,走到阳台上。
风很大,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把烟打着。
远处的天边暗暗地发红,可能第二天就要下第一场雪。
就这样吧,我和他的生活就这样有过交错,以后,各奔前程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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