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无道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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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在上海待了五天。回到北京时,是假期最后一天中午,宿舍里空无一人。
很累,项磊正打算补上一觉时,接到了魏桐的电话。
“你总算回来了!”魏桐说,“出来一起吃午饭吧!”
折腾了将近20个小时,项磊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听魏桐的口气好像已经打过不少电话了,项磊不忍拒绝,把背包扔在铺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宿舍。
经过小餐馆儿的玻璃窗时,项磊发现魏桐并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坐着一个穿迷彩短袖T恤的男孩。这季节穿短袖T恤的人尚且不多,所以看上去很是显眼。
走进餐馆正面望过去,项磊第一眼就感觉到那男孩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特别的不是那件迷彩T恤,也不是他黑黑的皮肤,而是那对目光,如同一汪泉水般清澈。
“几点到的?我上午打过N个电话了!”魏桐劈头问道。
“刚到宿舍5分钟,你的电话就来了。”项磊坐下时,顺便又扫了一眼那对清澈。
“好玩吗?”
“还成。不过还是觉得北京更好。”
“我的Boyfriend,一鸣。”魏桐稍稍有些矜持地介绍着身边的男孩。
“邵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你好——”对方伸过手来。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感觉到不大自然,伸出手去象征性地碰了碰那只戳在半空中的手,当即便缩了回来。
“你好,我是项磊。”
“五一认识的。”魏桐又说。
“呵——这么快。”项磊脱口而出,之后,又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妥。
“本来打算找你带我一起去上海玩的,幸亏那天做不好决定,没去找你。”魏桐开心说。
项磊被魏桐的开心感染到,情不由己也为眼前这个小男生由衷地快乐起来。
“抽烟吗?”邵一鸣递出一支香烟给项磊。
项磊笑笑,摆了摆手,邵一鸣刚把那支烟送到自己嘴边,正准备点上时,魏桐拿胳膊肘碰了碰他说:“别抽那么多了,而且这是在公共场所。”于是那邵一鸣对项磊笑笑,又把烟塞回了烟盒。
这一刹那,项磊又得以正视了那对目光,心里竟油生出一丝莫名的尴尬来。
怎么能这样?项磊发现自己有些神智错乱。
千万别说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这传说项磊从未经历过,一直也不大相信。项磊觉得第一眼顶多是欣赏,或是简单的好感罢了,钟情或是倾心的说法未免太不靠谱。
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开心地招呼服务员的魏桐,项磊有点瞧不起自己了。
“去上海了?”邵一鸣问项磊。
“嗯。”项磊不停地掰断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尽量简单地回应道。
“那边有朋友?”对方继续问。
“嗯。”一段掰成两段,两段掰成四段,……
“都去了哪里?附近的周庄有没有去?”
“没,就在市里转了转。”小木块已经无处使力,项磊又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来。
“那遗憾了!市区有什么好逛的。”
不是问句,也便无须应答,项磊索性保持沉默,继续手上的小动作。
“一会儿我们都没得用了。”邵一鸣忽然笑说。
于是,项磊也低头应和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们是校友,我会以为你也是当兵的。”邵一鸣又说。
“你当兵呢?”项磊抬起目光望过去,对方仍旧隐隐笑着。
“对啊!我这不穿了作训服吗?”
“就在北京?”
“对啊!我可不找外地朋友。”
“你有叫‘胡凯’的战友吗?或是叫‘杜鹏飞’的战友?”前一个名字,是项磊队列班训练时的“魔鬼教官”,后一个,则是项磊他们班的带队教官。
“没有。你哥们儿?”
“我们军训时的教官,我忘了是哪个部队的了。”
“我去年倒是也给大学生军训了,不过,不是你们学校。”对方又笑了,嘴巴微微咧开,项磊发现他的左侧唇间露出一颗极为俏皮的虎牙。
“我点过了,你们看看还要什么?”这时,魏桐把菜单递给项磊。
“无所谓,你们看着点吧,我刚下车,没什么胃口。”说着,项磊又把菜单递给了邵一鸣。项磊从来不爱点菜,因为自己不大挑食,又怕随便点的菜不合人意。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项磊,你又怀念你们教官啦?”魏桐打趣道。
邵一鸣故作一脸惊讶状,在项磊看来,那表情似乎在说:哈,项磊,原来你这么花痴啊,连军训的教官都喜欢上了,而且还一直念念不忘哪!
于是,项磊觉得自己脸上应该稍稍有些红了。
大概是因为看到项磊居然这么容易脸红,那邵一鸣便开始笑,一直笑了老半天,直到魏桐推了他一把说:“你没事吧?我这是逗项磊呢!怀念教官也没什么啊。”
然后,项磊更窘了。
旁边的服务员急着交单子,在一旁问道:“还需要别的么?”所有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吃饭这件事情上来了。项磊抓过菜单,翻了又翻,随便点了一盘花生米。
花生米很快上了,邵一鸣顺便叫了两瓶啤酒。
“你不是吃过饭就要回部队吗?”魏桐问邵一鸣。
“没事儿!啤酒而已。反正也没什么任务,晚会儿也没太大关系。衣服明天再洗得了。”邵一鸣对魏桐说。
其实这天下午过得挺无聊的,做灯泡这差事本身就不怎么舒服,再加上长时间旅途的劳顿,项磊陪着魏桐和邵一鸣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一边逛,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很快觉得疲惫不堪,便提出要回学校休息。邵一鸣也埋怨逛得累了,提议去网吧玩会儿游戏,魏桐仍要拉上项磊,似乎根本不介意项磊会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项磊本想在网吧里休息休息,想到很久没有上网,又忍不住登陆聊天账号和论坛。一如项磊所料,许梦虎的留言几乎让项磊的聊天账号迟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一直没上线?”……“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还没回来呢?不是又去见什么网友了吧?”……“你怎么回事?”……“密码被盗了?谁盗的快给老子滚出来!”……“项磊,我他妈的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
“刚回来,累死了!去了趟上海……”项磊想想,敲出了“找同学玩”几个字。
很久没去论坛了,项磊的虚拟职务几乎名存实亡。站长工作忙,一直无暇顾及,坛子里杂草丛生,到处都是违规帖子,项磊删得手都麻了。
个人空间躺着十多封未读站内信,来自同一个网友,叫“他不会回来了”。项磊一一点开,内容全部相同:能认识你吗?请回复。项磊点开回复页面,想了半天,只敲下了一个字:能。实在不知道还应该再写些什么,索性就那么发了出去。
魏桐拍了拍项磊的肩膀,问项磊要喝点什么。可乐吧,项磊说。
魏桐去柜台买水时,邵一鸣走到项磊身后,越过项磊的身子,拿过项磊的鼠标,用项磊的聊天账号搜索到一个号码添加到了项磊的好友里。
“是我。”说完,邵一鸣朝项磊笑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军绿色的梦”,一个棒球帽男孩,让项磊想起了被自己倾诉性取向苦恼的那个吉林网友。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快!”棒球帽男孩闪动起来,邵一鸣发来信息。
“我没有手机。”
“宿舍电话?”
“你问魏桐吧。”
对方没再回话。
魏桐递来一瓶可乐。这时候,邵一鸣忽然有些焦急地对魏桐说,他现在就要回部队,因为忽然记得晚上还要替一个老乡站哨呢。于是,三人当即结账下机,慌慌张张去了车站。
上车前,邵一鸣拉了一下魏桐的手,路过项磊的时候,又拍了拍项磊的肩膀。上了车,邵一鸣隔着车窗朝魏桐和项磊挥手,最后一道清澈目光在项磊身上停了一下,那短暂劲儿,除了项磊,几乎谁也不可能察觉得到。
项磊忽然大感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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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记得当初裴勇当兵的时候,一直在书信里埋怨他所在的部队像个囚笼,连周末外出都要请假,可那邵一鸣几乎每个周末都能抽出时间来看魏桐。项磊想,或许因为他是二级士官,又是连队的文书,多少有些职务之便吧。
第一次见面分别后的第三天,项磊在网上碰到了邵一鸣。项磊很奇怪他在部队里也有上网的便利,邵一鸣对他说,部队也在信息化。
“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个男朋友?我的眼光你相信吧?”邵一鸣说。
“我有。”项磊回道。
“我听魏桐说了大概,那也算?听魏桐的吧,快别傻了!”
“你认识很多同志?”
“怎么可能?今天被你碰到算是很难得了,平时很少有机会上网聊天的。”
“这么说,你和魏桐蛮有缘分。”
“我觉得,这好像是咱俩的缘分。”
项磊看到邵一鸣应该是不假思索便说出来的这句回话,当即就愣住了。
“这么说你其实资源有限啊,那还怎么帮我物色男朋友?”项磊顾左右而言他。
“我啊!你看怎么样?”
项磊发觉,自己绕不出去了。
“逗你呢!看来你当真了。”邵一鸣见项磊没有回话,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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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邵一鸣再来学校看魏桐的时候,魏桐又叫项磊出去吃饭。项磊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了。可是随后,魏桐居然找到项磊的宿舍里来了。
魏桐以为项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非要带项磊出门换换新鲜空气。
项磊刻意躲闪着那道清澈目光,可是好像,怎样都躲闪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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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又是邵一鸣离开后的第三天,项磊在网上收到了他的留言。
“项磊,我知道你大概是怎么想的。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感觉到了,我的心动肯定不是单方面的。坦白说,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方面的朋友,当时决定和魏桐在一起,可能只是因为我寂寞太久了。刚刚和他在一起没几天就认识了你,所以我就越发相信,这缘分应该是咱俩的,而不是我和他的。我们这样逃避下去,可能比狠下心去面对的结果还要糟糕,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项磊一时间心乱如麻。
想了又想,项磊只回了一句话过去:“就算这是你我的缘分,也不一定就是特别的缘分,不然这缘分也太无道了些。”
心乱如麻的项磊,就连和许梦虎聊天都心不在焉起来。
许梦虎恼火地质问项磊:你他妈的是不是一边打飞机一边和我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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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出于一份逃避的心情,项磊干脆早早起床出了门,很晚才回宿舍。
大学以来,项磊第一次享用周末的上午,去网吧打发时间。刷夜的人打着哈欠面色苍白地走出来时,项磊像只逆流而上的鱼一样游进网吧里。
中午,项磊把石卓和陈韬光约出来吃饭,然后去西单打了一下午电动。晚上回来,项磊逢人就问有没有他的电话,众人一概摇头,这时候的项磊分明有些失落。
第二天,仍然如此。
一点多的时候,邵一鸣忽然在网上发来一条信息:“你在哪?”
项磊慌忙隐身,对方马上又发来第二条信息:“我对魏桐说我回部队了,其实现在在你们学校对面的E网情深网吧,你能过来吗?”
项磊既然隐身,也就不打算做出回应了。
“我知道你在,隐身了。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我现在不想回去。你能过来吗?求你了!”
这是项磊的软肋,任何人这么说话,项磊都会无力招架。
“不能!”可是项磊这么回道。
“我上回的留言,你看到以后究竟有没有好好考虑?”
“深思熟虑了。”
“那我们当面谈谈吧,好不好?你现在过来?”
“不用了。你我只见过两次而已,你说的那些,可能只是错觉罢了。”
“你现在过来吧!”
事实上,项磊最终不得不去见邵一鸣,因为这家伙忽然耍赖说,这样下去不如全部了断,找魏桐提出分手算了,如果他一定要知道为什么,邵一鸣也只能明说。
权衡再三,项磊还是觉得邵一鸣和魏桐继续在一起下去更合适。项磊不敢多想,只是希望邵一鸣最终会爱上魏桐,而只把自己当作一个纯粹的哥们儿。
和邵一鸣走在一起经过学校大门时,项磊不停地想象着可能被魏桐撞见的情景,电影和小说里总是少不了这样的桥段,据说来自对戏剧人生的高度总结。慌慌张张赶上一辆公交车,上车后,项磊还不忘在车厢里扫上两眼。
终点站:紫竹桥。
项磊和邵一鸣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并肩走在马路边,良久,谁也没有先说话。
“两个甜筒。”邵一鸣弯腰对着麦当劳的外卖窗口说。
项磊想,这人怎么不先问问自己要不要吃呢?
邵一鸣走过来,递给项磊一个甜筒,项磊稍作迟疑,邵一鸣当即腾出了一只手,抓住项磊的胳膊往项磊的手心里塞过去。
“你太矜持了,无论对什么重要或不重要的事。”邵一鸣说。
项磊心说:我自己知道。
“算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和魏桐分手的。”邵一鸣又说。
项磊心里先是欣喜了一下,随即却又失落起来。
“我知道就算和他分手了,你也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的。不和他分手,反倒一直会有机会见到你。”邵一鸣接着说。
这次反过来了,项磊心里先是失落了一下,随即却又欣喜不已。
“你也别说见面才两回而已什么的,有些人你一辈子见几百回也就那样儿,某个人你可能只消一眼就认定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信!”还是邵一鸣说。
项磊依旧不知如何回应,只好自顾自地吃他的甜筒。
“不过见到你之前,我其实也一直怀疑一见钟情的说法。”邵一鸣说完,笑了。
项磊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看身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一汪清泉和俏皮的小虎牙恰到好处地彼此映衬着。项磊恍惚有些心醉。
“你怎么也不说话啊!”邵一鸣停下脚步问道。
醉醺醺的项磊,其实开始有点沮丧了。
项磊的爱情似乎总是来得这般容易。——也许不应该称之为爱情,因为没有一次搭配希望。裴勇只能是好兄弟,飞虎只能是过客,吴亮只能成为回忆,何飞只能继续室友,许梦虎……怕只能就这么一直虚幻下去,而此刻身边的邵一鸣,也只能与之站在道义河两岸,徒然相望罢了。
任何一次情动同时带给项磊触手可及之希望的话,项磊也不至于如此多情。——也许不应该称之为多情,因为没有一次显得颇具分量。
项磊不由地想,自己是不是该为此心灰意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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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男足浩浩荡荡开进南韩,很快就卷着铺盖回家了。
那些给国内报刊杂志贡献不少花边资讯的国足球员们平日里似乎并不缺少自信,可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代表中国踢世界杯,所以就像小学生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奥数竞赛一样,难免紧张。这一紧张,颗粒未收。
有时候给你那么一点希望不见得就是好事。希望总会像毒品一样充满诱惑,让人觉得怎么都不算够,可它偏偏又是有限的。当初国足出线太被人们当回事儿了,报纸杂志网络到处都跟过大年一样,可这最后,所有曾经的喜气洋洋都没办法收场了。
最后一场小组赛结束,兄弟们郁闷得集体罢食,项磊却在一旁幸灾乐祸。项磊说这是一厢情愿滥用期待的人自食其果。
这时候,众人不约而同把愤怒的情绪都发泄到了项磊身上,有人说:“项磊,你丫根本就不关心这些,而是全身心投入在勾搭男人的个人事业中,又何以体会我们此刻的痛苦?”听了这话,所有在场的人纷纷附和。
如果不是项磊最近总接到一个男孩的超长电话,兄弟们大概也想不到再去开项磊的玩笑了。这个学期,除了项磊唯一一次夜不归宿事件给大伙儿制造过一次话题之外,其他时间,几乎让人忘了他的“特殊嗜好”。
事实上,项磊上网的频率真的是越来越小,因为他怕遇见邵一鸣,然后继续纠结个没完,也怕遇见许梦虎,那许梦虎每次都给足项磊一厢情愿去期待的空间,却似乎只能让项磊重蹈中国男足追随者的覆辙,终有一天,自食其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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