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沦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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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上半学年秋末冬初时节,项磊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几乎把全部家当都搬出了宿舍。因为李增说,他们单位改编制,自己面临下岗,不如干脆辞职,来北京找点事做。项磊一再劝说李增不要冲动地做出决定,可李增的决定显然不是项磊所能影响到的。
李增来北京之前问项磊要了500块钱,说自己因为北上的决定和家人闹翻了,没有路费。项磊本想借此再劝几句,又担心被李增误解成小气,最终还是寄了钱过去。
97
李增拉着一个超大皮箱从出站口走过来,项磊和魏桐迎上前去。
“挺好的。”魏桐对项磊耳语道。
项磊回应了一个由衷欣慰的笑容,未说其他。
李增走到项磊身边,肉麻地喊了一声“宝贝”。
项磊伸出手去,打算接过箱子,却被李增推开了。
“睡了一路,没那么累。”李增说。
项磊把李增和魏桐简单介绍一番,三个人一同回到项磊已经布置好的“家”。
“想死你了!宝贝!” 李增一进门就抱住项磊,并不顾及一旁的魏桐,直截了当就去亲吻项磊的嘴唇。项磊有些难为情,草草回应了一下,转而吩咐他去洗澡。
项磊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打算。当晚李增示意项磊翻过身去的时候,尽管项磊内心闪现过一丝挣扎的念头,却还是很快就主动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李增从他的皮箱里翻出一个形如牙膏袋的东西,开始做必要的事前准备。项磊感觉到身后的凉意时,不由还是紧张起来。
“宝贝,你这里……怎么好像……有问题?”
问题?项磊最近洗澡的时候有所察觉,一直忧心自己怕是生了痔疮,此刻听到李增这样说,项磊倒放松了下来,以为这晚李增会因此不再坚持那件“和谐之事”。
“你别乱动,我看看。”李增打开床头的台灯,仔细查看起来。项磊觉得那姿势别扭极了,像极了一个等待鞭打的囚犯。
“项磊……我……我×你妈!”
项磊突然听到李增刺耳的叫骂,随之,还被他用力推搡到一边。项磊回头,撞上的是一双想要杀人的眼,那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顷刻间焚化眼前的一切。
“你他妈的在我面前装纯!背着我却和别人乱搞!”李增咬牙怒吼。
尽管对面是火,项磊还是不寒而栗起来。
“你他妈的知道你染上什么了吗?”
项磊觉得自己要颤抖了。
“尖锐湿疣!”
项磊开始颤抖。这厮一定是在说笑,丫装得还蛮像呢!
“你说你他妈的找多少人鬼混了?说!当初怎么跟你交待的?”他扑上来扼住项磊的脖子。项磊一瞬间感觉到呼吸困难。
项磊觉得李增再持续半分钟的话,自己恐怕就会没命。
“你——弄——错——了——吧?”项磊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他妈的还嘴硬?!”李增松开项磊脖子上的手,挥手打了项磊一个耳光。
项磊发现自己连感觉疼痛的力气都丢掉了。
李增搡了项磊一下,随即离开了项磊的身体。他跳下床点上一支烟,房间里随之失去了所有的喧嚷,以至于连香烟燃烧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得真切。
“你别忘了我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李增打破这安静,缓缓说道,“当年我们跟着老师上实习课的时候,这症状见得多了。你他妈的就继续装吧!”
项磊忽然想,李增说的,就是那些膏药传单上的几个黑体大字吗?马路边的电线杆和公共厕所墙上常常都可以看到,那些遥远了很久的事,现在真的找上门来,要和自己发生些切实的联系吗?
“你好好想想,都跟什么人乱搞了。”李增继续说。
“没有。如果只会通过那种方式传播,这肯定不是。”项磊颤抖着声音回答。
“行!明天咱就去医院检查!等确诊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李增把烟狠狠扔在地板上,闷声说道。
刚才专注于确认自己和李增认识以后的经历,此刻,项磊忽然想到邵一鸣,想到那天让自己感觉到肮脏的血迹。项磊猛然察觉,自己和李增恐怕就要完了,谁会和一个染上性病的人继续在一起呢?谁会?又一次短暂的所谓幸福。又一次。
“暑假前,有过一次……没成,不过流了血……”项磊闭上眼,泪水滑向鬓角。
“什么时候?”
“暑假回家前一天。”
“那就对了,刚好过了潜伏期。这么说,我他妈的也快了!”
项磊听到这句话之后开始抽泣,瞬间失声的抽泣。
很多人说的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项磊今天终得亲历。
李增爬上床来,侧身抱住项磊,缓缓地说:“别哭了,明天就去检查,如果是我眼拙,万幸,如果不幸真是,咱就慢慢治。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离开你。”
项磊这才心生希望。一是李增有可能判断错误,二是李增说,他不打算离开。
“有时间你把那人给我指出来,我废了他!”李增接着说。
“联系方式……丢了。”项磊回道。
98
第二天,李增和项磊一起去了趟医院。
门诊室的值班医生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项磊想等到换班以后再去检查,李增说,在这种地方没有必要忌讳男女之别。为了证明这一点,李增赶在项磊前面去做了检查。随后,女医生叫了项磊的名字,项磊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脱吧。”女医生干脆利落地说。
女医生检查完,正要填写病历卡,项磊红着脸说:“后面……也检查一下吧。”
女医生狐疑地看了项磊一眼,回说:“早言语啊!冲那边儿撅着。”
项磊感觉,那一刻,全世界都看到了自己,一身龌龊无处躲藏。
“尖锐湿疣!”女医生说着,开始在病历卡上龙飞凤舞。
项磊想,门外候诊的人,大概都听到了吧。
“做服务生的?”女医生写处方之前问项磊。
“嗯。”项磊随口应道。
李增看到处方时说,那女人的意思是问你是不是做服务行业的,你那么回答,显然她认为你来钱快。处方上的药,1000块钱也下不来。
然后去电灼。当那个手执电灼器具的胖医生看到项磊退下裤子背对自己时,不禁问道:“在后面啊?”项磊没说什么,闭上眼睛当作别人和自己一样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来日就算别处相逢,那人应该也不会记得对面这个人有过这样的一天。
“你爱人传染给你的?”胖医生大概是为了缓解项磊的紧张状态,问道。
“嗯。”
“你爱人……也是男的吧?”胖医生继续发问。
“嗯。”
“悠着点吧,这地儿本来就不是□官。”胖医生给出建议。
“嗯。”
然后项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空气里随之弥漫开来的味道,也让他禁不住恶心起来。
99
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项磊专程去找了一趟魏桐。
项磊小心翼翼地问魏桐有没有和邵一鸣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魏桐先是一脸不可思议,接着笑问项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项磊这才发现,找魏桐来求证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于是打算周末看到邵一鸣时,直接问他。
邵一鸣当然想不到,项磊会制造和他独处的机会。
在此之前,邵一鸣一度觉得他和项磊之间的关系已经毫无任何指望可言了。项磊问出那个问题后,邵一鸣甚至有些窃喜,他急切地回答说:“没有,绝对没有!”
项磊深呼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你离开他吧。”
这误会大了。邵一鸣以为,项磊这么说是打算接受自己呢。
邵一鸣的声音几乎有些失控:“你,你想好了?”
项磊讽刺地笑了,他第一次毫无躲闪地正对那双清澈眸光,送去一脸鄙夷。
“你装什么?我并不打算找你要医药费!”项磊说。
邵一鸣看到项磊脸上的鄙夷神色,当即愣在原地,几秒钟以前的窃喜尴尬地渐渐隐退,他良久没有做出回应。在项磊看来,这无疑是邵一鸣心虚的表现。
“项磊,你说什么呢?”良久以后,他这么问。
“如果你这是在装,揭穿你也没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就是了。如果你真是还没出现什么症状,不用太久,你就知道我今天在说什么了。”项磊说完,转身要走。
在这般情形下,邵一鸣理应拉住项磊问个究竟,没错儿,他是这么做的。
“你生了什么病?”邵一鸣追问。
项磊想要挣脱,失败了。
“撒手。”项磊皱起眉头说。
“你说啊,你生了什么病?你刚才说什么呢?”
项磊觉得没劲透了,自己又不是来讨什么说法的,何必说得那么清楚?项磊觉得那几个字用嘴巴说出来都会让自己感觉到无比痛苦,无比恶心。
“你他妈的给我撒手!”项磊用力挣脱邵一鸣,转过身去,烦躁地迈开了步子。
“项磊,我要退伍了。”邵一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项磊几乎要停下脚步了,但,仅仅只是“几乎”而已。
事实上,前一刻邵一鸣还在退伍和留在部队两件事之间犹豫,但是这一刻,当项磊义无反顾转身离开时,邵一鸣忽然做好了打算。
项磊在前方的楼影处转个弯消失之后,邵一鸣难过极了。
邵一鸣找到魏桐提出分手。魏桐当时就急了,他问邵一鸣为什么,邵一鸣说,他要退伍。
把邵一鸣送到车站时,魏桐哭了。邵一鸣一个人坐在回去的车上,看着车窗外和自己无关的喧嚣,一遍遍地回忆着项磊刚才的决绝,也差点流出眼泪。他无奈而心痛地告诉自己,一切都完了。
冬天正式来临之前,刘冲说,宿舍里曾经接到过若干次找项磊的电话,来自同一个声音,项磊没办法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邵一鸣。
总之此后,项磊和魏桐再也没有接到过邵一鸣的电话,更莫说见面了。项磊曾经在网上看到过邵一鸣的留言,但并没有回复他,而是直接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100
李增一直在找工作,可始终不见眉目。餐厅服务生的工作李增断然不屑于做,而跑业务、做销售的行当,好像也不适合他这种脾气古怪、缺乏耐心的人。本来有一个药店零售的工作机会,他又觉得枯燥。李增因此而烦躁起来。
晚饭时候,他忽然把碗筷哗啦一摔,冲项磊吼道:从没见过把饭菜做成这样的!他从阳台上收回项磊洗过的裤子,放在项磊面前质问:你平时就这么给自己洗衣服的?说完,直接扔进了水盆。
项磊始终觉得,这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如果李增不在身边,项磊定然不知如何是好。项磊曾经以为,做过电灼手术,又一直在用昂贵的干扰素,这病,应该不会再有大碍了吧,可李增告诉他:宝贝,以后可有你受的罪!
果真,两周后,项磊的病复发了。
项磊对门诊室那个花甲医生说,自己还是学生,第二次电灼费用果然给减半了。这一次,手执电灼器具的医生换成了一个中年妇女,大概她有一个和项磊差不多大的儿子,所以项磊听到她用一种既心疼又责怪的语气说道:“你说说你这么一大小伙子怎么就摊上了这种病呢?”未听到项磊回应,她又问:“跟什么人乱来了?”
“是……一个老师。”项磊信口胡诌。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去法院告他!我指定给你出证词!”
“他……不是故意的。”
项磊已经能够预感到下一秒的疼痛了,于是不由地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有些病人做了1年这样的小手术,结果还是复发。”
项磊要为此崩溃的时候,李增又安慰说,宝贝别担心,我们得以良好的心态去面对,好在当初没成事儿,所以应该不至于像那个手术医生说的那么严重。
于是项磊觉得,李增俨然成了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撑。
可就在这种时候,李增对项磊透露了他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项磊身上的病痛毫不客气地延展到了精神世界。李增讲得有些出神,甚至全然忘了他的听众并非不相干的旁人。
他说他在项磊回校后去见了上回说起的那个朋友,也就是李增房间里那张照片上的人,他是一个靠出卖身体来维持自己高品质生活的人,他喜欢李增,李增也喜欢他。可他们之间至多只能维持身体上的关系。那人指望不上李增,所以并不打算为了李增而放弃自己的“事业”,李增也不可能为了他而放弃项磊。他们商定用一个月的时间在一起,一个月后便分开了,李增来北京之前,其实一直蜗居在那人在济南租住的房子里。
分开之前,那人提议互赠礼物留念。他买了一条名牌裤子给李增,也就是李增责怪项磊没洗干净的那条,李增买了一双名牌鞋子给他,当时身上的钱不够,所以才问项磊要了500块钱……
项磊当即流下泪来。项磊闭上眼,内心的揪痛一如李增来北京第一天晚上告诉自己得病时的感觉,天塌了,自己的小世界随之沦陷了,项磊找不到出口。
项磊知道,自己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毫无原则,明明无法接受的事,却又不得不倔强地面对,如若不然,情况一定更加糟糕。项磊根本无法预料、也不敢预料那个更加糟糕的状况,只是无休止地流出眼泪,借以释怀。
李增紧紧抱住项磊。他充满柔情地对项磊说:“对不起,宝贝,对不起。不过你要相信,不管我和别人怎样,心里只会有你一个。”
项磊听到这话,浑然不再生出丝毫动情的感觉。
项磊只顾领略自己的悲惨,项磊只顾愤懑地指责命运的安排。项磊希望命运这东西可以触摸得到,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把它抓在手里,然后狠狠摔到地板上,吐口唾沫,再疯狂地踩上几脚,回敬它不可一世的嚣张!
项磊真想知道,他已经面对和正在面对的,是不是已经够了?
101
李增每天都在冥思苦想到底自己适合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这天心血来潮问起项磊:“北京不是有很多Gay Bar吗?也许可以去那里试试。”项磊当即表示不同意,李增笑问项磊,是不是怕他学坏,项磊说,总之不希望他去那种地方工作。
周末,李增叫来魏桐吃晚饭,提出想去Gay Bar看看,项磊马上不高兴起来,李增只是瞪他一眼,便接着和魏桐讨论这件事。魏桐答应李增当晚带他去酒吧之后,才察觉到了项磊的不高兴,于是便对李增说:“要不改天再去吧?”
李增哗啦扔了碗筷,指着项磊吼道:“老子不去找工作还不兴去看看啊?你敢说你他妈的没去过?你随便去问一个人,看谁相信有人只搞一次就能染上性病?”
项磊心里甭提多委屈了。暑假的回忆和北京的相处真是反差太大了,曾经,李增让项磊很容易就甜蜜得忘乎所以,而现在,李增让项磊很容易就委屈得心灰意冷。
“你们去吧,我不想去。”项磊听见李增说到“性病”两个字时,已经自觉理亏,因此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底气摆出一副赌气的姿态。
李增猛地站起来踢翻凳子,继续吼道:“你爱去不去,摆个脸子给谁看?”
魏桐跟着站起来,一把拉住了李增。魏桐感觉李增那只踢向凳子的脚,冷不防就有可能踢向坐在那里干嚼饭菜的项磊。
魏桐心想,如果项磊不去,自己单独陪李增去又算什么呢?可眼见李增这架势,大概今晚是去定了。后悔自己多言自然于事无补,魏桐只好尽力劝说项磊同去。
项磊答应同去之后,跟着李增和魏桐下楼。
楼道里的灯坏了,小手术后多少也有些行动不便,项磊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去试探第一阶楼梯。这时候李增停下来伸出一只手,项磊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的同时,难以自控又流出了眼泪。李增重新跨上来,一把抱住项磊,项磊随之哭出声音来。
李增轻拍项磊的背,不住地说:“好了宝贝,好了好了,我又乱发脾气了。”
这一刻,项磊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女人,稍加抚慰,满腹的哀怨就能泛滥成灾。但凡别的任何时候,项磊都一定会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反胃。
从酒吧出来,三人身后一直有两人尾随,直到魏桐拦下一辆出租车,后面两人中的一个才急急地赶上来拍了拍李增的肩膀说:“嘿,哥们儿,可不可以留下来聊会儿?我朋友想认识认识你。”
李增看了看稍远处的另一个人,稍作迟疑,便转身扶着项磊的肩膀说:“你们先回去吧,放心好了,我一定很快回来。”
也许是因为出门时的那个深情拥抱,项磊这会儿心无杂念,没说什么就钻进出租车里。车子启动后,魏桐难以置信地看着项磊,不禁问道:“项磊,你怎么会答应?”
项磊一时无语,心下里,这才有些不安起来。
102
李增果真很快就回来了,可是,居然带来了那个想认识他的人。
项磊躺在床上,屈身对着墙壁,假装睡着了,也无心回头去看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项磊听见李增“嘘”了一声,然后关了房间里的灯。
然后,项磊听见……他们一同去了卫生间。
再然后,项磊听见……淋浴的声音。
项磊闭上眼睛想,自己一定身在梦境。
项磊开始期待着,自己能够尽快醒来。
项磊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的时候,听见他们一先一后、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项磊感觉到李增侧身背对自己,正和那人窃窃私语。
“你怎么不行啊?”项磊听到那个陌生的声音说。
“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吧。”李增回说。
“不会是因为他吧?”项磊感觉到那人正伸出手来指向自己。
“不是。他是我认的一个弟弟。”李增说,“不过,他一直挺喜欢我的……”
“要不,我来吧。”那人又说。
“算了,改天吧。”李增回说。
项磊为了远离身边的躯体,几乎完全蹭掉了被子。他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感觉到那墙壁很是冰冷,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那块儿贴身的冰凉墙壁,可过了很久,却发现只是徒劳。他越发紧贴了上去,好像下一刻,就能把身体嵌进去,然后穿过那道墙,来到空旷的夜色里,他想像着外面的夜色里,一定有清新的空气。
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听不真切,项磊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渐渐模糊的时候,身下的垫子无规则地颤动起来。项磊感觉到,身边的李增爬到了那人身上。
项磊的胸膛里有一点抽搐,同时,腹腔里也有一点翻涌。
项磊花了不短的时间积蓄了零散的力气,然后挣扎地坐起身来,绕过两个交缠的身体,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开始穿衣服。一时间找不到袜子,项磊索性光脚穿上鞋子。
项磊在带上门的一刹那,听到李增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去你妈的!”项磊在心里回道。
项磊在楼道的拐角处忍不住想要呕吐,那股翻涌的力量几乎让他无法站立,他蹲下去,一只手撑在地上,涨红脸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许梦虎说的那种“Nothing left to lose”,这,大概也算。
无处可去。项磊以为有个家,其实现在,无家可归。
项磊想起中学时信手涂在作文纸上的那些断句,总是离不开“流浪”的话题,其实真正的流浪,在两三年后的这一晚,才总算得以身体力行。
万籁俱寂的夜色长街,大概本就是用来给不归人流浪的。
寒冷和饥饿真好哇,饥寒交迫的时候,所有的心情几乎都变得一文不值。爱啊、伤害啊什么的,统统沦为狗屁!若非如此,自己岂不是又要像个娘们儿似地凄凄惨惨戚戚?
最后还是回到了那栋筒子楼门口,项磊蜷起身子席地而坐,很快便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李增叫醒了项磊。项磊睁开眼睛时,看到那人钻进一辆私家车里,亮起了尾灯掉头。李增朝那辆车挥了挥手,看着那辆车转出居民区的胡同,这才在项磊对面蹲了下来,伸出手捧住了项磊的脸。
情景有些灰暗,项磊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项磊扳开了那双手。项磊甚至闻到了那双手正散发着的异味。
上楼,爬上床,扯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好暖!
李增跟着爬上床来,侧身抱住项磊。
项磊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拿开了李增的胳膊;李增又抱过来,项磊再次拿开;李增继续,项磊也继续。项磊干脆把自己的手停在那个地方,等着下一轮的反复。
李增坐起来,倚着床头,点上了一支烟。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好受。”
项磊觉得,如果把“闭嘴吧”三个字说出来,一定会浪费自己不少力气。
“你知道他什么背景吗?他老爸是市委高干,他本人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现在在招商局里混着呢,他答应帮我留意工作上的事。”
项磊只想睡觉,他困得要死,冷得要死,他只想尽快睡着。
“你也知道你这病要花的钱多着呢,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项磊想笑,原来这个人真如他的自评,拥有大概是天生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
“宝贝你说句话啊!”李增伸手摇了摇项磊。
“分手吧。”果然,三个字就能耗费大把大把的力气,项磊只说了三个字,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枯竭了。
“你说什么?”
“我说:分——手——吧!”事已至此,索性连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尽吧。
“不行!”李增马上咆哮道,“你说分手就分手吗?你他妈的不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不举?我他妈的根本就什么都没干成!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有没有阳痿的毛病?不是顾及到你,我他妈的怎么可能这样?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家多想,我他妈的干嘛不直接答应那人出去开间房得了?不是不顾一切来找你却赶上你染了这种病,我他妈的怎么可能把自己逼成这样?”
“得了这种病,会死吗?”项磊看着李增,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拖下去试试,不死也够呛!”
“我宁愿死!”项磊死死盯住李增,狠狠地说。
李增有一些闪躲,他不愿直面项磊这种难得的逼视。
“我不是说过吗?无论我和别人怎样,只要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不就行了吗?你总是把我说的话当成耳旁风。整天搞得自己跟林黛玉似的,你他妈的至于么?”
项磊想说,我不是不记得你说过的这句话,相反,我记得牢牢的,只不过,我没有一刻不觉得这句话像坨屎!
算了吧!这些二了吧唧的争辩有多少意义呢?不配套,那就散了吧!仔细想想,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与其说是多情的项磊出于感动而轻易爱上了某个人,不如说,混乱的项磊不过是一时冲动,再次爱上了一场形如爱情的错觉罢了。
可是,可是他说:“不是不顾一切来找你却赶上你染了这种病,我他妈的怎么可能把自己逼成这样?”一时间,项磊竟无从击破。
就这样分开,无论对谁来说,似乎都是残忍的。
而自己,似乎也在一天更比一天地需要他。
项磊心想,从今以后,无论身边这个人天生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还能使出些什么招数来,自己大概都不会再被伤害到了,既然如此,分不分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增的胳膊再次抱了过来,项磊没再浪费力气去拿开它。
项磊疲倦透顶,挪动身体找到了最舒适的睡姿,之后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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