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力难从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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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肿胀的鼻子,还有带着淤血的下巴,一周后才有好转。
这一周的时间里,项磊一直没有回学校,前几天一直待在魏桐那里,第四天,何飞要带项磊去看一个房子,何飞说那个房子离魏桐住的地方只隔了两栋楼。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并没有表现出何飞所能想象到的那样兴奋,他好像根本不想陪何飞一起去看,只是对何飞说,你看好了就成。
何飞问他:“怎么了?你不想出来住?”
项磊回说:“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我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何飞倒也没有生气:“你不相信我?”
项磊马上说:“没有。”
何飞提醒他:“魏桐他朋友这两天可就回来了。”
这么一说,项磊还是陪何飞去了。
那房子和魏桐住的地方格局相同。穿过堆满杂物的楼梯间爬到六楼,右手进门,进门便是一个窄窄的过道,过道尽头的窗户边放置了一个简易橱架,过道两边有两扇门对开,一个通往小小的卫生间,一个通往唯一的卧室。卧室里的家具充满80年代气息,很旧,却也干净整洁。卧室连接一个不小的阳台,中间隔着一扇占了大半面墙的窗户。
何飞问项磊怎样,项磊一边在卧室和阳台间往返,一边说“不错”。于是何飞在租房协议上签了字,付了押金和房租。房东把钥匙留下,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何飞踢掉鞋子,把自己扔到卧室正中央的大床上摆成“大”字,长出一口气说:“妈的,这两天可累死我了!”
项磊在床沿坐下,回头问道:“怎么找到的?”
何飞起身揽过项磊倒在床上,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口,又将胳膊从他脖子里环过,回说:“贴小广告呗!本来想找个楼层低的,可真是邪了门儿了,这两天能看的房,都他妈六楼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我还以为今天只是看看呢。”项磊说。
“这你就甭管了。下午我们去采购,这么大一床,宿舍被褥肯定是用不上了。”
项磊没回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何飞揪了揪项磊的耳朵,问他:“想什么呢?”
“未来。”项磊听似有气无力的声音脱口而出。
“什么样的未来?”何飞问。
“看不清楚。”项磊说。
他一定觉得这像是一场梦吧,何飞想。
事实上,此刻的何飞多少也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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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以为项磊会问自己有没有去找张雯雯,可项磊一直没问。何飞现在想告诉项磊,其实从紫轩宾馆出来那天的晚饭时分,自己就已经对张雯雯说了分手。
张雯雯听到何飞说出分手的话,诧异地盯住何飞,足有两分钟的时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当那个女生在何飞面前掉下第一滴眼泪时,何飞几乎都想收回分手的话了,何飞想伸手抹去她面颊上的泪水,然后再慌张张地告诉她,自己不过是逗她。
张雯雯开始掉泪的时候,慌忙低下头去,低下头去的同时,她问何飞为什么。
每个女孩理应会在这样的时刻问出一句为什么。
何飞其实并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他支吾了好几个“因为”,忽然就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项磊说过的那句话,于是对张雯雯说:“我怕害了你。”
“你已经害了我了。”张雯雯说完,用双手捂住脸,开始颤动双肩。
就在这一刻,何飞生怕自己原本不过是身陷一份错觉罢了,于是一边心疼地看着张雯雯,一边快速思考着自己究竟更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到底是喜欢项磊多一些还是张雯雯。
何飞随即告诉自己,问题不在于自己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只知道自己每天都想看到项磊,两年多以来,几乎一天更比一天难以自拔。然后何飞又想,一年多过去了,只有当初刚刚认识张雯雯和现在满心亏欠地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无助地流眼泪时,自己才有强烈的冲动想要拥她入怀。
何飞总算安下心来,换到对面在张雯雯身边坐下去,揽住她的肩膀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何飞把张雯雯送到宿舍楼下,张雯雯刚刚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问何飞:“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怕害了我?”
何飞呼出一串白气,想了想说:“因为,我最近发现……我可能更喜欢他。”
张雯雯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项磊?”
何飞没有回话。
“这个世界疯了!”张雯雯侧过脸去看着远处的天空说完,转身走进宿舍楼,再也没有回身。
何飞觉得,张雯雯心里应该是鄙夷自己和项磊这种忽然质变的关系的,因这鄙夷,何飞心里倒轻松了不少。因为,盛放情绪和心情的空间应该是有限的,鄙夷的情绪多一些,哀怨的心情自然应当少一些。
项磊最近一定没工夫去逛一逛校园BBS,流浪寒武纪又开始写那些哀伤的文字了,如果项磊得见,一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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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环着项磊的脖子,安安静静躺在新租来的房子里那张大床上。
两个人,一同陷在无止境的沉默里。
何飞听到项磊说起了未来,不用想,一定是说他们俩的未来。
何飞闭上眼睛,不多时,感觉自己快要着了,胸膛里忽然有了些动静,像是一丝忐忑,又像是一股莫名的兴奋。就像是乘坐一艘游轮刚刚驶离海岸,极目之处,海天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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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亲手布置一个小家这样的事,总会让当事人多少有些兴奋。
一连几天,何飞都是在这样的兴奋中度过的。何飞买了一台看上去比较花哨的录音机,下面可以放卡带,顶上可以放CD,还配了一台低音炮。项磊说他乱花钱,何飞不屑一顾。何飞说项磊买的那些东西才是没用的。他可着卧室那面带有一扇大窗户的墙定做了一套对开落地窗帘,深灰的方格图案,厚厚的粗麻布,拉上窗帘后,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还买了一堆可以拼接的泡沫垫,何飞一直以为这玩意儿是儿童玩具,可项磊认真兮兮将它们铺在卧室里,进门还要脱鞋。何飞总忘这茬儿,每回都是穿着鞋子进门,踩出一串脚印后听到项磊喊一嗓子,这才退出去脱掉鞋子。然后项磊就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用湿抹布仔细擦掉那些脚印。
入住前安排了一次大扫除。CD里播放着《With Or Without You》,声音很大。他们把阳台收拾出来,放了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如果在这里一直住到夏天,每当雨后的夜空出现星光,坐在阳台上喝点啤酒,一定有十二分的惬意。
电视节目总没什么好看的,可又别无它事,何飞就一直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每当何飞稍作停歇,项磊马上说:“大哥,求你了,就看这个吧。”不说还好,只要项磊话音一落,何飞马上换了频道,嘴上还说着:“这有什么好看的。”
项磊忍无可忍,一把将遥控器夺了去,何飞回夺不及,便跳下床去打开CD,把音量调高,刚好盖过电视的声音。项磊当然不甘示弱,也调高电视音量,刚好盖过CD的声音。接下来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比赛起来,直到最后电视和CD的声音都被调到最高,在电吉他的轰鸣中,电视新闻主持人用刺破的声音播报着时事新闻,这时,两个人终于忍俊不禁。然后项磊认输,主动调低了电视音量,何飞便扬起下巴大声问项磊“怎么呢”,项磊则心虚地指了指隔壁的方向。
直到何飞把电脑搬过来,这种争抢才总算没再发生。
何飞的背包每天都会塞得满满的。他把自己书桌的抽屉挨个儿抽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背包里,每次回到租住的房间,把背包朝项磊一扔就不再过问。背包里有各式各样的物件,大到DVD播放器,小到一个数据转换线,或者一张光盘,很多东西甚至根本就没什么用处,比如一个找不到盖儿的闪存盘,当项磊带上它去图书馆拷贝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它其实早就坏掉了。
项磊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件中发现了自己大一时写的那篇小说,被打印在一叠A4纸上,每页内容都向左边沿偏了两公分,因此而丢了不少文字。
项磊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朝何飞叫了一声“许梦虎”。何飞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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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被篮球队的师兄拽去打球,很晚才结束。内衣几乎完全汗湿,回去的路上,何飞禁不住打起了哆嗦,只想尽快回到家,赶紧冲个热水澡。
到家时,项磊正在洗澡。
何飞知道这家伙洗澡忒慢,自己一定等不及,索性脱个精光,招呼不打一个就闯了进去。项磊显然没有听到何飞开门回来,当何飞光着身子闯进卫生间时,他一边叫了声“我靠”,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身体转向了一侧。
何飞马上笑出声来,心想,都他妈的同居了,还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可是何飞马上又感觉不对劲儿了,几天来,何飞显然忽略了一件举足轻重的事,做项磊的男朋友,和项磊同居,总归要面对那件前所未有的事顺理成章地发生。
可刚刚过去的几个同床共枕的晚上一直都相安无事,项磊从来没有暗示过什么,自己也很快就会睡得死死的,偶尔醒来,发现彼此的身体黏在一起,也不知道那是自己无意识的侵犯,还是项磊下意识的引诱。总之,那件事始终没有发生,连亲吻都不曾有。
现在,这件事被何飞意识到了,他忽然就紧张起来,胸膛里的节奏几乎震动了耳膜,耳根似乎有些灼热,当他凑近莲蓬头喷出来的热水时,甚至感觉到自己有些失力。
“你丫就不能等会儿。”项磊低声埋怨道。
“谁知道你要洗到什么时候。”何飞刻意笑说。
“你问也不问一声,吓我一跳……我很快就洗好了。”他仍旧背对何飞嗔怪道。
“打球出了一身的汗,再等下去,非感冒不可。”何飞说。
狭小的卫生间里雾气弥漫,40瓦的白炽灯泡也不怎么亮堂,何飞心里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得多少有些迷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沾满水珠的背,他一度想伸出手去触碰,然后将他扳转过身来,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何飞觉得在那件事上项磊应该责无旁贷地主动,因为对此,他何飞从头到脚都毫无章法可循。
项磊草草冲去身上的泡沫,扯了湿毛巾绕过何飞,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为了避免被打湿,浴巾一直被挂在卫生间门外,所以项磊手里的毛巾应该是拿来遮挡身体的,不过,何飞还是在他转身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他遮挡不及的冲动。
何飞本来想笑,可低头看看自己,不禁又为自己的力不从心羞愧难当。
这个热水澡,何飞冲了很久。
不用香皂,也不用沐浴露,只是将两手撑在墙上,仰着脖子任由热水哗哗地浇在脸上。直到水温开始下降的时候,何飞才走出卫生间。
卧室里的主灯已经关了,只亮着昏暗的床头灯,项磊背对卧室门,躺在双人床的里侧半边。何飞关掉卫生间的灯走进卧室,差不多快到床边了才记得自己还穿着湿漉漉的拖鞋,于是慌忙退出门去,找到一个抹布,在地板上胡乱擦拭几下,这才上了床。
还是很紧张。像练习中长跑时被教练要求的那样,何飞刻意调匀了自己的呼吸。
何飞把身子贴过去,从背后抱住项磊,项磊浑身僵硬,一动未动。何飞尝试着在昏暗中去亲吻项磊的脖子,双手在项磊的胸膛和小腹间胡乱摸索个不停。这时,项磊忽然转过身来,伸手捧住何飞的脸,直接吻到了何飞的嘴唇上。
然后他的手毫无悬念地进犯重地。他轻巧的舌头锲而不舍地探路。他下巴上的胡茬刺到了何飞的脸颊,何飞一时不能习惯这感觉,本能地别过脸去。
他这便放弃了。
这一刻何飞甚至有些自卑,因为自己的身体一直没有像内心所期待的那样有所反应,哪怕胸膛里的期待再汹涌,也丝毫没能带动这个风平浪静的躯壳。何飞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错了,也许根本就是造物的过失,无论是心理专家还是外科大夫,都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曾经一再担心的状况,最终还是这样摆到了眼前,何飞一时间心乱如麻。
谁也没说什么。可谁都知道不可能就此睡下。
何飞把眼睛闭得生疼,终于忍受不下,爬起来开了电脑玩起游戏来。
一个小时后项磊对他说“睡觉吧”,何飞应了一句“嗯”,却仍旧继续。两个小时后项磊又说“快睡吧”,何飞说“等这关闯过了”。直到何飞确信项磊睡着了,这才小心地关了电脑,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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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何飞刚躺下,项磊就贴了上来。
就像何飞此前所认为应该的那样,项磊在那件事上主动起来,可结果还是一样。当何飞的身体触到项磊的冲动时,内心的自卑再度加剧,几乎要老羞成怒起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何飞又爬起来玩游戏,项磊催了两三次以后便自顾自地睡了,稍后,何飞关电脑和爬上床的动作,依然做得很小心。
一连几个晚上,项磊上床睡觉的时候何飞干脆一直玩电脑,直到凌晨才爬上床,早上项磊叫他去学校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起床。
起初,项磊觉得可笑,他对何飞说我保证不再碰你了,何飞便说别你妈扯那些没用的,再加班加点几天,我的账号就升级了,你睡你的。后来项磊就开始烦了,不管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把被子扯过头顶,动静都很大。
这天晚上,项磊照例催了三次,让何飞睡觉,何飞照例没听。
项磊索性坐起身来,点上了一支烟。
“怎么了?你睡你的呗!”何飞看了项磊一眼,没什么底气地说。
“你每天这样,我怎么睡?”
“我又没吵到你,都没敢开声音。”何飞一脸委屈地说。
“要不咱俩换换,你睡觉,我通宵玩电脑,我也不开音箱,保证不吵你,你试试看能不能睡得踏实。”项磊说着,就要下床。
何飞什么也没说,直接拔了电脑电源,衣服没脱就上了床。
项磊倚在床头上,继续抽烟。
项磊熄掉烟头的时候,何飞忽然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项磊不耐烦地回问。
“废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何飞叫道。
“就这么着吧。我他妈认了!”项磊说完,背对何飞侧身躺下,一把将被子扯过头顶。大概想了想又觉得过分了,于是缓缓转过身来,捏捏何飞的胳膊补充道:“别瞎想了,赶紧睡觉吧!这几天我都快被你给折腾死了。”
何飞“哦”了一声,三两下脱了衣服,面对项磊侧身躺下来,扬起的右手踌躇了好几下,还是搭在了项磊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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