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抗拒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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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第一个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晚上,一个不眠之夜。
这晚,差不多半个系的男生都挤在208看球赛,中国男足不负众望,首次冲进世界杯。整个宿舍楼都沸腾了。自走出中学校园卸下高考重压之后,这些火力旺盛的家伙们头一回碰上这么振奋的事儿,所以难怪一个个都疯了,他们就近抱住身边的人,声嘶力竭地狂吼不止。
刘冲挥挥臂膀:“今晚庆祝,我请客!”
但凡第二天要上课,宿舍楼都会在11点关门,为了尽兴,所有人一致赞同买来酒菜回宿舍里High,于是一干人等这便呼啦啦地涌出了宿舍。
这天下午,何飞应篮球协会几个师兄的邀约来学校打球,晚饭后回到宿舍,打算凑个热闹看完球赛再回家,这家伙每天都回家住,宿舍里的铺位差不多相当于摆设,只是偶尔用来午休。何飞没兴趣狂欢庆祝,整理背包打算回家,正要出门的时候,项磊正好拎着几瓶酒最先回到宿舍。
项磊惊讶地问何飞:你还要回家?
何飞回说:是啊。
项磊随即脱口而出:你今晚就住宿舍不行嘛!
话一出口,连项磊自己都惊讶了,因为那措辞、语气,分明有一丝撒娇的意味。再看对面的何飞,果然愣在那里,几秒后才成分复杂地笑着回道:“项磊,你丫真他妈怪!行吧!”
好在,他最终同意了;好在,宿舍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好在,有件足够振奋的事情作为恰到好处的掩饰。
看着何飞把背包卸下来扔到铺上,坐在刘冲铺头儿上的项磊这便手足无措起来。
军训后,项磊几乎每天都在上网找朋友的过程中一再希望和失望,这样的日子虽然浑噩,倒也没让项磊感觉到什么不妥。前天送走教官后,醉醺醺的何飞和项磊互相搀扶着从篮球场走过。当项磊侧过脸去看到球场边宣传屏里的队列班合影时,忽然就心生怪异起来。
项磊侧过脸去看合影的时候,听到何飞因醉酒而粗重些的呼吸,闻到何飞身上散发出来的酒精和香皂味道,一瞬间惊觉到,何飞太近了,系里班里宿舍里的所有男生中,何飞最近,近得让项磊情不自禁想要再近一些。
这瞬间而来的念头,让项磊瞬间迷茫起来。而这迷茫,似曾相识。
多年前的一个春天,项磊阴差阳错出现在情敌的生日酒会上,第一次喝醉。模糊的视线里,项磊看到身边的女生送给情敌生日礼物,于是摘下自己钥匙串上已经开始掉漆的金属链子,毫无寒碜之感,也当作礼物送了出去。情敌感动不已,看到情敌的感动,项磊的敌意就像用尽火石的打火机一样,再也打不出半点火星来了。
散场后,情敌扶着不小心烂醉如泥的项磊回家。傍晚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个人的肩背,一深一浅两对脚步跟在两个长长的影子后面。项磊摇摇晃晃地伸出脚去踩两个人的影子,情敌也便随着玩闹的项磊东倒西歪,项磊越发晕眩,脑袋不受控制地歪到了情敌的肩膀上。就在这个瞬间,项磊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喜欢这情景,他希望保持这样的情景一直走下去,他希望身后的阳光配合一下,不那么强烈,也不会渐渐黯淡下去。项磊闭上眼睛,造访了一个未知的梦境。
直到感觉自己被放在床上,被脱去衣物和鞋子,然后又被挪正了脚丫子,盖好了被子,项磊这才从那个未知的梦境里回过神来。努力睁开眼睛,依稀看到裴勇转出门去的背影,项磊挣扎地坐起来,胡乱踢上鞋子,摇摇晃晃穿过庭院,扶在大门上,痴痴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胡同口……
而今,又是若干次的瞬间记忆,某一刻一一回想,项磊开始怕了。
背靠背瘫坐在烈日下的操场上,从背后绕过肩头的那只手递过来半瓶农夫山泉。
并肩躺在窄窄的下铺,扯着同一张报纸,一人看半边。
自觉地分站水房两侧,端着各自的水盆往自己头上浇水。
回校的大巴上,一看便知他身边的空座儿是预留给自己的。
酒桌上自成一伙,和对面的两个教官猜拳拼酒。
这些原本应该稀疏平常的事,现在想想,忽然让项磊觉得心惊肉跳起来。于是项磊扭动两下身体,自然地甩掉了肩背上的胳膊。那种一厢情愿的泥足深陷,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然而,可怕的是,越抗拒,越诱惑。
当何飞在对面说“项磊你丫真他妈怪”的时候,项磊真的怕了。
项磊觉得自己很没用,甚至觉得自己花痴。自从认定了裴勇永远不可能成全给自己一份踏踏实实的爱情之后,项磊总会轻易地幻想和某个男生发生一段感情,有时候只是因为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网上聊那么几句,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某个动作、某种气息,有时候只是因为一张自己喜欢的脸,项磊的心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泛起涟漪。
项磊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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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们大呼小叫地拎回酒菜,当即簇拥到一起开怀畅饮起来,啤酒不够,刘冲又跑出去买了几瓶白酒回来。这时候的项磊显然还是宿舍里的中心人物,所以众人纷纷要和他拼酒。项磊当然架不住这阵势,推辞不过打算逃开。何飞本来叼着烟笑眯眯地当着看客,项磊借故出门时,他却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拽住项磊的胳膊。何飞大概太用力,项磊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吃痛得一阵呲牙咧嘴。
“我真不行!再喝就要吐了。”项磊哭丧着脸向我们讨饶。
“你丫骗谁呢?”何飞眯着眼睛说,“我可知道你的量!”
项磊瞥了何飞一眼,何飞收到示意,却未动声色。
“别瞎说了,我真不能喝。”项磊说。
“那前天跟教官喝酒时,也没见你丫装孙子啊!”何飞仍旧笑眯眯地说。
这时候项磊转过脸去,皱着眉头狠狠瞪了何飞一眼。何飞当然知道项磊的意思,项磊希望他保守教官单独请他们二人去喝酒的小秘密,更希望他别来揭发自己那天喝了多少酒,可那何飞好像一时玩性大发,根本就不理会项磊的这点暗示。
项磊不禁有些愠怒,重新站了起来,迈开步子打算离开。何飞眼疾手快,突然从项磊身后将他死死抱住,同时冲兄弟们喊道:“哥几个,上!”
兄弟们马上会意,哄笑着拥上前去。何飞把项磊拖到刘冲的铺上,兄弟们自觉分工,有人去按项磊的双腿,有人去扣项磊的胳膊,有人去解项磊的皮带。项磊拼命挣扎,根本不起多大作用,皮带被谁解开了,有人趁机拉下了项磊的裤子,何飞腾出手去扯项磊的内裤时,项磊忍无可忍暴吼了一声:“滚!爷爷我生气了!”
谁都能听出来,那吼声好像真的有点火了。
何飞坏笑着凑到项磊面前问道:“怎样?你丫喝还是不喝?”
项磊眼里迸出怒火,大声回道:“你他妈的跟我较什么劲儿呢?”
何飞面不改色:“我就问你,你丫喝,还是不喝?”
“喝!”项磊又是一声暴吼。
然后兄弟们哄笑着回到了书桌拼成的酒席边,项磊提上裤子,悻悻地走过来,坐也没坐,端起半杯酒便一饮而尽。
“日!老子今天也跟你杠上了!”项磊一边说,一边在何飞的酒杯里添满了酒,然后一把拉过凳子,恨恨地坐了下去。
何飞一脸坏笑,应道:“奉陪!”
中途,项磊踢开凳子站起身来要出门,却被郑东明拦下,项磊不说话,而是指了指自己鼓起的腮帮子,然后推开郑东明就往卫生间跑去。
项磊在卫生间里吐得稀里哗啦。郑东明帮项磊捶背的时候,何飞走过来问项磊怎样,项磊没有理会。何飞让郑东明拿杯水和一卷纸巾过来,然后一边问项磊还想吐吗,一边继续帮项磊捶背。项磊费力地伸出胳膊,一把推开了何飞的手。
“怎么?你丫还真生气啊?”何飞笑问。
“你丫真是个叛徒!”项磊愤愤地说。
项磊这么一说,何飞不禁笑得更欢了。
何飞再次伸出手轻拍项磊的后背,嘿嘿一笑说:“行吧,我是叛徒,我错了。”
这一次,项磊没再推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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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里,项磊却已暗暗做好了打算,就此远离何飞。
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因为何飞和周云志二人是在家门口上大学,和读中学时没什么两样,几乎不怎么在宿舍里留宿。项磊增加了上网的时间和频率,下了课就钻进机房或是泡在网吧。当然一直是找朋友,找得没一点头绪,烦了,转而去上自习。
项磊去上自习并不是读书温课,而是心血来潮,模仿看过的那些网络同志小说的样子,在自己中学经历的基础上杜撰了一个故事大纲。在这个自己能够掌控剧情的故事大纲里,项磊总算安排自己和裴勇圆圆满满地恋爱了一回。
整个过程让项磊一直虚幻地满足,可酝酿结尾时,却又不能自控地陷入了绝望。到底还是难逃窠臼,像很多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故事一样,项磊也为故事里的人生生制造了死别。
好像,只有这样,那两个承载了项磊幻梦的人才能做到永生难忘。
好像,只有他们的一辈子足够短暂,才更有底气去形容那难忘是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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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完课,何飞通常并不直接回家,而是回宿舍里玩闹几下,或是找几个兄弟结伴去打会儿球。何飞难得在宿舍里碰见项磊一次,项磊只是冲他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换了衣服就要出门。
“你丫整天忙什么呢?走,一块儿打球去!”何飞挡在项磊身前说。
“我打不好,也不爱打。我去上网。”项磊说着时就要绕过何飞。
何飞挪了挪,再次挡在项磊身前。“有什么好上的!CS你也多叫几个弟兄啊!走,看哥们儿打球去!见识见识哥们儿的球场英姿。”说着就去拉项磊的胳膊。
项磊轻巧地甩开,回道:“我不玩CS,我上网聊天,朋友还等着我上线呢!”
项磊急急地绕过何飞,迅速走出宿舍。
何飞望着项磊的背影,低声喊出一个字来:“操!”
谁都知道,何飞和项磊是队列班“战友”,所以走得比较近,可是国庆节之后,项磊却无缘无故不怎么理会何飞了。何飞叫项磊去打球,项磊推辞,何飞要跟着项磊去上网,项磊反倒又说不去了,何飞帮项磊占了两回座儿,项磊一次也没有坐过去。
何飞为此懊恼不已,仔细想想,大概还是因为男足出线那天“出卖”了他,何飞向宿舍里的兄弟们抱怨:明明当晚就道了歉,这项磊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也许何飞应该庆幸,因为不久后项磊就出了柜,众人口舌中翻炒不够的关于同志爱人的玩笑折腾的是那几欲崩溃的张克帆,而不是他何飞。
“嘿!gay!”何飞开始这样称呼项磊,绝少再提项磊的名字。
何飞似乎有一种被愚弄后的愤懑,这心情,几乎每个朝夕相处的兄弟都能感受到。项磊倒从不在意,反倒很快习惯了这个称呼。
可说起来奇怪得很,除了何飞,这称呼其他人死活也叫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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