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凌乱夏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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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取消封禁之后,何飞没着急搬回家。
习惯住宿舍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一旦习惯了,何飞倒有点舍不得轻易更换生活模式了。最起码,现在不用每天早起赶车,偶尔还能睡睡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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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晚饭后。
何飞对刘冲说:“项磊这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从下课到现在都没照面儿。”
刘冲诡秘一笑:“项磊见网友去了,——都他妈的憋了快俩月了!”
何飞马上走出宿舍,在宿舍楼门口打了一个电话给项磊。
“你在哪?”
“怎么了?”
“我问你在哪?”
“北大。”
“几点回来?”
“八点吧!怎么了,有事?”
“没。”
何飞挂上电话回了宿舍。郑东明招呼大家打牌,何飞摆摆手说不想玩儿,然后软硬兼施赶走了电脑前的刘冲,霸占电脑玩了会儿游戏。
八点一刻,何飞再次走出宿舍,来到宿舍楼门口打电话给项磊。
“你在哪?”
“北大呢!”
“什么时候回来?”
“碰见老乡了,晚会儿吧。”
“几点?”
“九点吧。”
“好。”
何飞开始沿着新操场施工地往校园湖走。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而这天晚上似乎更胜往常。何飞看着湖边腻在一起的那些男女,不由替他们浸了一身的汗。
原地等候总归是件辛苦的事儿,倒不如记挂在心上四处游走,等到自己要等的事差不多应该已经发生了,再急匆匆地赶过去见证。说这样就不算等待了,似乎有些自欺欺人,但,重要的是,这种自欺欺人能够恰到好处地拯救心情。
何飞刻意拖到了九点半,才开始往宿舍里走。
可到了这时候,项磊仍旧没在宿舍。何飞检查了水房和卫生间,根本不见项磊的影子。何飞刻意压制着胸中的火焰,再次拨通了项磊的手机。
“你在哪?”
“正要打电话给你呢。我还在北大,老乡非拽着我吃烧烤喝啤酒呢!实在推不掉。”
“你到底几点回来?”
“我现在也说不好,到底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
何飞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索性挂断电话。可五分钟以后,大概是另一个何飞吧,还是再次拨出了电话。
“完事儿没?等会儿没车了!宿舍门也关了!”
“那个……我老乡说等会儿有雨,不让我回了,让我去他们宿舍凑合一晚……”
“是你老乡还是陶铸闻啊?”
“……”
“你几点回来?我有事儿!”
“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回来说。”
“那好吧,估计再有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
“回来了吗?到哪了?”
“刚完事儿,老乡正送我去车站。”
“还能有车吗?”
“我们去看看。”
十分钟后,大雨倾盆。何飞站在宿舍楼入口处的门厅,接到了项磊的来电。
“没车了。出租车过了不少,没空的……”
“你他妈故意的吧?都跟你说有事儿了!”
“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
“都说了电话里说不清楚!”
“可我打不到车。”
“你等着,我叫辆车过来接你!你在哪个门儿?”
“算了,我们再等等吧。”
五分钟后,何飞再次打了电话过去,听筒里,没了雨声。
“打到车了?”
“没有。”
“那你在哪?”
“老乡的宿舍里。”
“什么时候回来?”
“算了,我今晚不回了。”
“是和陶铸闻那小子在一起吧?在酒店里?几星的?”
“既然你都猜到了,就应该知道,现在我不方便听你电话。”
项磊随即挂断了。
何飞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濒临爆炸。
何飞把手机狠狠摔到地板上,转身回了宿舍。楼管大爷拿着手机残片跟上来,推开宿舍门对何飞说:“看看还能不能修好。”
何飞接过手机来,取出了卡片,然后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里。大爷一边说“你这孩子真够败坏的”,一边从垃圾桶里捡回了手机。
熄灯后,何飞借走了刘冲的手机。
何飞找不到刘冲的电话簿,就直接用键盘拨出了号码。
何飞只记得家里的固定电话和爷爷的手机号码,有时候他用家里的座机往宿舍打个电话,都要先从手机电话簿里找出号码。何飞不记得老爸老妈的号码,不记得张雯雯的号码,不记得大部分亲朋好友的号码,却记得项磊的号码。
“干嘛?”接起电话的口气很横。
“……”深呼吸。
“何飞?”他大概原以为是刘冲打去的。
“回来行吗?”刻意的平静。
“这么晚了……真打不到车了。”
“那是你不想。”
“算了,我不和你争。你就知道按你的想法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你看着办吧,项磊。今儿晚上你要是不回来,往后谁再上赶着跟你称兄道弟,谁他妈就是一孙子!”牙缝里的低吼。
第一次吧!无论是当初对小二,还是现在对项磊,何飞都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往常恨透了对方动不动就扔出这种话来,现在何飞才发现,原来这种话说出来太他妈的过瘾了!
何飞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还给刘冲,下楼对楼管大爷说自己有急事要出去。楼管大爷大概能通过那只无辜的手机判断得出,发生在何飞身上的事对他来说一定异常重要,所以没让何飞登记就直接开了门。何飞想想,回头又对大爷说:“把门锁了吧,我不回来了。”
其实,何飞尚未对这个晚上做出任何决定,就算等到项磊回来,他也感觉没什么好欣慰的,就算项磊最终还是没有回来,该失落的,至此也应该已经失落够了。
总之,无论怎样,这个晚上一定将会非比寻常,在一个非比寻常的晚上,应该有非比寻常的事情发生才算应景,而回到宿舍睡觉这件事,显然太过寻常了,跟这样的夜晚太不搭调。
他会回来吧?不然,何飞感觉自己都没法儿给自己交差。过瘾的台词就像过瘾的大麻一样,过完瘾就变得稀疏平常了,接下来迎接你的,一定是瘾的代价。
雨声开始淅沥,不温不火的,像夜空在便秘。
空气中竟有一丝阴冷来袭,何飞甚至微微打了个冷战。
夜色甚浓,何飞想象着跳出躯壳的那个自己,一定看不清这个躯壳上的任何一处表达,这样一来,真实的自己反倒应着这样的情景,变得不够真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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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在回19号宿舍楼必经的路口停下来,站在教五的门厅外点上了一支烟。
他真的回来了。
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左左右右挑拣着路走过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教五门厅外的何飞,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嘿——”何飞朝他喊了一声。
他有点扭捏地走了过来,刻意自然地问道:“站这里干嘛?回宿舍吧。”
何飞倚着门厅的立柱,抽了几口烟才说:“没打算回去。”
“不是吧?那去哪里?我他妈的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嗔怪。
“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儿,害你浪费了人家一番美意,我挺可恨的?”
“别他妈的这么不可理喻了!”他说。
“想想还真他妈的窝心!开了个房间落得个独守空房!”
他的胸口起伏了半天,然后坚决地转身走掉。
何飞快步跟上去,一把将他扯了个回身,然后又一把搡到了另一个立柱上。
“你好彻底了吗?我上网查过,那玩意儿一年之内都有可能反复,陶铸闻那小子知道吗?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认为你在害他?”
“滚你妈的!”他狠狠打掉何飞的手,尝试离开。
何飞眼疾手快,再次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何飞发觉自己的嘴角挂上了笑意,想象着昏暗里项磊那张脸上的屈辱和震怒,何飞竟有一丝没来由的快慰。
“怎么呢?我说的不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他放松身体,不再尝试挣脱,同时哼笑一声说:“你很对,我很烂!”
何飞忽然就这样丢掉了强悍的态势。
“你丫什么意思?说说吧,你丫到底什么意思?”何飞一边推搡着项磊,一边开始怒吼。
“什么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的吗?就这样了!不是说好的吗?”
“我那是哄你呢,你他妈的还当真了?你真可笑!”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没你这样的!你别绑着我了,我求求你!我消受不起,你他妈的还是离我远点儿吧!”
“这么长时间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是你一厢情愿觉得好好的,也是你突然发神经!”
“我知道了。”何飞松开项磊,后退一步,“我知道了,你毕竟不是他。他没有上过同性恋网站,也没有找过男朋友,他如果还活着,一样不会去碰这些东西,我们还是会每天混在一起,我有女朋友,他也会有,以后我娶了老婆,他也会成家,我们一直会是兄弟,不分彼此,老得走不动了还是一样。可是,你不是他。”
项磊发出了声音,何飞一时分辨不出,那是嘲讽的笑,还是隐忍的啜泣。
“项磊,就算我他妈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愿意做你男朋友,甚至和你住一块儿,几年、几十年或者一辈子,你要知道,你也不过只可能是他的替身而已,因为没有他的话,我就不会从一开始就想要保护你,现在又站在这里跟你废话!而你不可能是他,你远没他干净。”
何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些没有任何征兆的话来,这些话几乎未经丝毫的斟酌便脱口而出,而何飞的心情,也随之而变得异常落寞起来。
项磊离开了,何飞一时间忘了伸出手去拉住他。也许不是忘了,而是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已经放弃了挽留他的余地。
就像电影场景一般,雷电掺乎进来,雨声渐大。
何飞一度感觉,这是为了配合场景而煞费苦心的一场人工雨,这雨,就像何飞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些台词一样,并不给出任何适当的征兆,只是当项磊的身影隐没在雨夜的黑幕中时,它便自以为正合时宜地登场了。
说出那些羞辱的话,竟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宜直言的委屈。而在对方看来,结果显然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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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去了网吧,第一次刷夜。网吧机器上的游戏玩了个遍,何飞觉得索然无味。鬼使神差注册了新的账号,登陆了项磊以前常去的那个同志论坛。那里几乎成了荒园,杂草丛生。
好像回到了当初在网上躲躲藏藏的时光,又好像全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何飞心平气和地点开了项磊的账号,发现他最后登录的时间还是刚开学的时候。
又去学校BBS逛了一圈,翻找到了项磊他们三人合写的《郁剑狂刀》。那个关于侠骨、江湖和幻境的传奇乌托邦,早已被当事人彻底遗弃了。谁也不能因为意料外的结果而去否定任何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某一刻的热血沸腾,可是,它往往会抛锚在适当的年月里,他日,只能在无意间回头看看时,你才能记起和它曾经有过的那场邂逅。
而关于成长,有时候是几十载,有时候是十多年,也有时候,只消几个月,几天,甚至,仅仅那么几个瞬间而已。何飞知道,项磊其实已经改变了不少,这是他理所当然的成长。
登陆网聊账号,何飞双击了那个唯一的好友,点开聊天记录,只见一片空白。何飞看着聊天记录中的空白区域,一时失了神。
常常想当然地坚定着“给的不多却是我全部”的告白,并以此作为霸道索取的砝码,同时用“全部”来为“不多”尽情开脱,从来也没想过问问对方够不够。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真该离他远点儿,也许他只是怕何飞深陷,也许他真的会情难自控,也许他根本就无法胜任何飞单方面描摹好的那份愿景。也许这样下去,他最终还是会受伤。也许他们的未来,就像面前那个聊天记录的区域一样,换个时空就会一片空白。
也许,就像当初的许梦虎那样,远远看着丫的,就好了。没准儿还真能给他找到一个不忍也无力伤害他的人,然后比自己更天经地义地守在他身边。
假如,假如又是另一个吴亮或李增……操!鼠标和键盘都知道何飞会干出什么来!
丫的不会还淋在雨里吧?应该不至于那么傻,那场景已经C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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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夜的滋味真不好受!尝到这滋味,何飞真有些佩服那帮可以连续刷夜好几天的兄弟了。扒着键盘昏昏沉沉地睡睡醒醒,好不容易捱到早晨6点,何飞马上赶回了宿舍。
睡到接近中午时被人推醒,何飞睁开眼一看,满屋子的人,悉数站着发呆,没玩电脑,没凑牌局,也没有你一句我一句地吹牛。何飞心生奇怪,却也无心多问,掉转身体继续睡觉,这时候班长又来推何飞的肩膀,一边推一边说:“起来吧,何飞,等会儿班主任要来。”
何飞脑袋一轰,当即就想到了项磊,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项磊发了高烧,正赶上这节骨眼儿,听说昨天还去过北大,学校很紧张,怕是非典,班主任过来问问情况……”
“人呢?”
“路上呢,马上就到了,赶紧起床吧你!”
“我是问项磊!人呢?”
“学校卫生院呢!说是要隔离。”
“不都他妈控制住了吗?学校解封不就意味着外面已经安全了吗?”何飞叫道。
“现在去看扁桃体发炎都要量体温化验血。学校也是谨慎起见。”班长说。
班主任和校医戴着口罩敲开了宿舍的门,紧张兮兮地问了不少情况。
项磊去北大之前,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儿吃过饭,但从北大回来之后,就没再到过宿舍,所以宿舍里的兄弟们只被要求在一周时间内坚持小范围活动。班主任说考试周以前的课不用去上了,班长负责传达课堂内容。
然后校医问,有没有人和项磊接触更多一些,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了何飞。何飞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我!”于是,校医再次强调了其他人的小范围活动,又把何飞一人带去了卫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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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在校医的带领下做了一番例行检查,然后被通知要接受至少三天的隔离观察。
何飞虽然认为多此一举,但是看到校医不无慎重的脸色,多少也有些紧张起来。何飞仔细想了想,觉得项磊总得来说好像就没走过什么运。
观察室其实就是卫生院合并几个诊疗室后腾出来的几个房间改造来的,每个房间里有四张上下铺,一个床头桌,床头桌上摆放着一台古董电视机。隔壁有一个活动室,正中央的位置放了一个乒乓球案,两侧各摆四张连体椅子。
何飞入住的观察室里,好像已经住进一个人来,靠窗的下铺散乱地堆着些衣物和书,还有一个看上去似乎眼熟的单肩斜拉包。
校医安排何飞睡在那张床的调角位置,并嘱咐何飞不要和另外那个同学共用贴身物品。何飞一边应允,一边暗自怀疑:这也叫隔离?
校医临走时,何飞问能不能回宿舍带些私人物品过来,校医说打电话让同学送到卫生院传达室吧,于是何飞借了校医的手机打给刘冲,让刘冲带上CD机,再去图书馆里借几本小说过来。
校医走后,何飞打开电视机,开始想象接下来苦闷的三天该怎样度过。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竟是魏桐。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然后几乎同时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魏桐说早上六点就被项磊的电话吵醒了,当时楼管阿姨还没有开门。魏桐在宿舍楼下见到项磊时吓了一跳,他两只眼睛通红,手还一个劲儿地抖,问他怎么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浑身冷极了,于是魏桐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天!烫得能贴锅饼子了!问他怎么搞成这样,他说昨晚打车回来着急下车,钱包掉出租车上了,现金、身份证、银行卡、饭卡全都没了,宿舍楼也已经锁了门,只好在外面淋了一夜。”
看看项磊的衣服,差不多都被自己的身子暖干了,魏桐不禁大叫“你真有病”,然后问他为什么昨晚不打电话……这时魏桐让何飞猜猜项磊怎么回答。
一时间,胸膛里像是钻进了一队嗜血的蚂蚁,何飞只顾强忍着被无数牙齿密集撕咬着的滋味儿,全然忘了回应魏桐。
“他说:‘我要是好意思打电话给你,也就好意思打电话给何飞,叫他找楼管大爷放我进宿舍楼了。’他真有病!真搞不懂浑身上下滴着水呢,他怎么还能顾及到‘好意思不好意思’!”
“然后我们赶紧来了卫生院,可夜班医生已经走了,白班医生还没来,值班护士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让我们一边量体温一边等。量完体温,连护士都吓了一跳,39度8!——他可真能忍!”
何飞摸出一支烟来放在嘴角,再摸到火机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于是那只攥着火机的手就踌躇在口袋里,迟迟没敢当着魏桐的面儿拿出来。
“护士赶紧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拿了口罩要我们分别带上,领着我们去了发热隔离室。护士让项磊躺在病床上休息,又把我安置在隔壁房间,让我暂时不要离开。很快校医到了,检查完项磊后又对我说,我也要隔离观察最起码三天。——对了,你怎么也来了?你们宿舍还有其他人发烧?”
“嗯、嗯……我也得在这儿待上几天。”何飞支吾道。
“项磊就在楼上,可惜隔离期间不让上楼去看。”魏桐说。
“他有没有说晚上去哪了?”何飞忍不住问。
“他说他在教三的楼梯上坐了一夜。只有教三没有门锁。”
何飞起身,对魏桐说自己去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窗口,何飞点上了嘴角一直叼着的那支烟。
抬眼看看,正好是教三楼一角。
“操操操操操!”何飞压抑着声音骂道。
何飞真想昨天晚上重新来过。
若是带他去了紫轩多好,往后,这种事一定再也不可能发生了。这一刻,何飞那么确定,倘若真是那样,项磊绝不会再去找他的那些朋友了,绝不。
“昨天我都说了什么啊?”何飞拿着香烟的手按在脑门上,“我居然说他远不如小二干净!当时怎么就想到这么一句话呢?怎么就当场说出来了呢?”
何飞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前一晚的场景。
“同学,你怎么在这里抽烟?掐了掐了!”身后传来不可一世的呵斥声,何飞循声回望,看到一个穿着白褂皱着眉头的中年人。
“哦!”何飞慌忙打开水龙头,浇灭了手中的烟。
何飞第一次在他人的颐指气使下这般慌乱。
丫真够死轴儿的!真他妈的傻!何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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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时间,实在百无聊赖,何飞偶尔会和魏桐在隔壁活动室里打乒乓球,想不到魏桐是个乒乓球好手,何飞根本不是对手。
第三天校医例行检查的时候,何飞和魏桐问起项磊的情况,校医说项磊当天就退烧了,感染非典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有必要再隔离观察几天。
何飞偷偷上了一次楼,却没敢挨个儿房间去找项磊,何飞在走廊尽头迟疑了几分钟,然后被当班护士发现,不由分说就给赶下楼去。
白天清闲无事,门都出不得,晚上也就没有多少倦意,何飞和魏桐总会聊到半夜时分。最后一晚聊天时,何飞觉得调角的位置很不方便,为了让对方听到自己,又不至于打扰病房的清净,必须恰到好处地控制自己的声音,同时,为了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又必须探出脑袋支楞起耳朵。
于是何飞忽然对魏桐说:“你过来躺吧。”
这句话其实是冲口而出的,何飞听到这声音时,自己都吃了一惊。
魏桐显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他当即问回来:“什么?”
何飞恶作剧的念头这就又来了,于是重复道:“说话不方便,你过来躺好了。”
魏桐马上回说:“不了。”
何飞追问:“怎么呢?”
魏桐便说:“这床太窄,房间又热,两个人根本没法儿睡。”
何飞一时头脑发热,心里想着:既然说出来了,就他妈的做出来吧!于是光脚下床,跳到了魏桐铺上。魏桐几乎惊叫了一声,然后往里挪了挪,转身面向墙壁。
何飞一时间觉得好笑,有意面朝魏桐的后背,侧身躺了下来。
一旦何飞无意中碰到魏桐的身体,他总会再往身旁的墙壁贴过去一些。事实上,他留给何飞的空间足有三分之二了。
本来亢奋的谈话变得有一搭没一搭起来,何飞打了几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飞忽然醒了,发现自己完完全全贴在魏桐背上,右手箍在他的胸前,右腿压在他的腿上,下身顶在他的屁股后面,微微起了反应。而魏桐依然保持着睡前那个姿势,紧紧贴着墙壁,一动未动。
窗外好像有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一直未断。
不知道为什么,何飞虽然醒了,却并没有想过要松开怀里的魏桐,身体里似乎燃烧起一团火焰来,而且越烧越旺,直到微弱的反应由此而愈发磅礴起来。
也许是这样的夜晚作祟,清醒的头脑在暗夜的静谧中难免也会图谋不轨。
何飞清楚得很,怀抱里的这个小东西,既不是张雯雯也不是项磊,而是魏桐,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不曾引诱过自己的渴望,然而这一刻,却好似大不一样。
何飞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身体。
他不该睡得这么死板,可他仍旧没有任何回应。何飞又情不自禁探出脑袋凑了嘴唇过去,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耳垂和脖子,然后抽出揽在他胸前的那只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落在了他软软的屁股上,轻轻抚了几下。
何飞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敢去轻薄他的前胸和腹下,一旦如此,恐怕一瞬间就会有什么他所不愿面对的东西,再也无所遁形。
已经被身体里的火焰烧得神情恍惚,何飞不由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双唇在一片未知的领地里四处徘徊,鼻尖迎接着淡淡的香水味道,较之从前遭遇过的那些花样繁多的香甜气息,这味道清新却又迷幻,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
何飞忽然想,假如每个人头脑中的文明教义被全部抽离,那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再有同性恋和异性恋的区分了,也就无所谓变态或是正常态了。
在这样的夜晚,闻着这样的味道,躺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周身的欲望再也不会和羞耻相关,无论这欲望是谁的,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所可能的不同,大概只有欲望的表达方式罢了。
何飞继续挺进身体。
然后,他终于回应了。
他一句话不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用胳膊肘顶住何飞的胸口,死命向后压,直到何飞被迫换成了平躺的姿势。
他这才收回胳膊,继续贴紧墙壁,仍旧一动不动。
何飞睁开了眼睛,好像,刚才闭起双眼,只为掩盖清醒似的。
何飞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猥琐,然后,又马上想到了项磊。人怎么可能只剩下欲望呢?否则,所有的欢愉都将在最后一瞬间的迸发之后化为灰烬,再也无所回味。
何飞轻笑一下,当然,是笑自己。
然后何飞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再也难以入睡。
雨声似乎渐渐大了,窗户上的玻璃时不时地被无规则的雨点打响。
这雨声,让何飞情不自禁开始重新整理起几天前的那个雨夜来。
何飞在回19号宿舍楼必经的路口停下来,站在教五的门厅外点上了一支烟。
他真的回来了。
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左左右右挑拣着路走过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教五门厅外的何飞,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嘿——”何飞朝他喊了一声。
他有点扭捏地走了过来,刻意自然地问道:“站这里干嘛?回宿舍吧。”
何飞倚着门厅的立柱,抽了几口烟才说:“没打算回去。”
“不是吧?那去哪里?我他妈的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嗔怪。
“你自找的。”
然后彼此沉默。
何飞一直挣扎着到底要不要带他去紫轩,一直挣扎到天亮,对面的项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烘干了,正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何飞问他你丫哆嗦什么呢,他说不知道,浑身冷极了。何飞想去探探他的额头,却最终也没有伸出手来……
太装×了些,何飞不喜欢。
于是,再来过。
何飞在回19号宿舍楼必经的路口停下来,站在教五的门厅外点上了一支烟。
他真的回来了。
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左左右右挑拣着路走过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教五门厅外的何飞,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嘿——”何飞朝他喊了一声。
他有点扭捏地走了过来,刻意自然地问道:“站这里干嘛?回宿舍吧。”
何飞倚着门厅的立柱,抽了几口烟才说:“没打算回去。”
“不是吧?那去哪里?我他妈的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嗔怪。
何飞上前一步,抱住他湿漉漉的身体,含含糊糊地说:“项磊,别他妈的找啦!我来做你的男朋友吧!只要你有耐心,我们慢慢来,慢慢来成不?”
然后何飞带着项磊去了紫轩宾馆,他们一前一后,缩着脖子淋在细雨中,——雨没有必要那么大,真的没有必要。
他们躺在各自的床上聊天。聊着聊着,何飞忽然对他说:“你过来躺吧。”于是项磊就扭扭捏捏地躺了过来,何飞腾出了半张床的位置,胳膊伸在项磊脖子下面,转身朝向仰面平躺的项磊。
夜里,何飞忽然醒了,发现自己完完全全贴在了项磊背上,右手箍在他的胸前,右腿压在他的腿上,下身顶在他的屁股后面,微微起了反应,身体里似乎燃烧起一团火焰来,而且越烧越旺,直到微弱的反应由此而愈发磅礴起来。
也许是这样的夜晚作祟,清醒的头脑在暗夜的静谧中难免也会图谋不轨。
何飞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身体。
他不该睡得这么死板,可他仍旧没有任何回应。何飞又情不自禁探出脑袋凑了嘴唇过去,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耳垂和脖子,……已经被身体里的火焰烧得神情恍惚了,何飞不由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双唇在一片未知的领地里四处徘徊,……何飞继续挺进身体,然后,他终于回应了。
何飞庆幸地想,原来这个一直让他畏缩不前的过程,事实上要比自己想象中简单多了!
混沌下去的意识,出于一种惯性似的,还要重新来过。
何飞在回19号宿舍楼必经的路口停下来,站在教五的门厅外点上了一支烟。
他真的回来了。
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左左右右挑拣着路走过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教五门厅外的何飞,径直朝宿舍楼走去。
时空随即不由商量地突兀转换,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声音发出一声声惨叫。
何飞循声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在一个猥琐的男人身下,项磊被扒光了衣服,他一边挣扎一边哇哇直哭。猥琐的男人被项磊无休止的挣扎激怒了,扬起了手里的鞭子往身下□的胸膛上抽去,一下,两下,……项磊随之发出一声声惨叫。
何飞从来未曾如此,如此无助,如此迫切,如此煎熬。
何飞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奋力往前挣,好像,一边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可是双手都被两个彪形大汉死死钳住,何飞根本动弹不得。
何飞只能紧闭双眼,可抽不出手来捂上耳朵,所以还是听得项磊近在耳畔的惨叫声。其实,对何飞来说,这和亲眼得见那惨状根本无异。
何飞从来未曾这般痛苦过,心口,犹如遭受着千刀的凌迟……
醒来的时候,何飞的双手还按在胸口,好像那里真的痛过。
何飞从未经历过这么荒诞傻×的梦境,想想都觉得好笑,可分明又有些难受。
总是坚信那些人无一不会伤害到他,自己有心保护好他,却一再踌躇不前,这和放任那些人对他施加伤害又有何异呢?
何飞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望不穿的暗夜,再也没能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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