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另一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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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时间,家里、学校两点一线,何飞没再回过他和项磊的小窝。每天睡到中午,饭后去趟学校,晚上再回家。老妈得闲便来盘问,何飞终日头大。
那人连个短信都没发来过,更莫说打来电话。对于这段感情,他大概真是觉得无所谓吧,没准儿打一开始便是如此!那些让何飞惦念如昨的往日情动,大概从来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何飞一边落寞伤神,一边又心有不甘,于是一边期待着他的短信和来电,一边又极力克制着主动发去一个短信或是打出一个电话的冲动。何飞觉得自己被项磊这人折磨惨了,这哪里是两年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许梦虎?却分明是一个满腹怨艾的失意情种!
他们在教室里碰面,在食堂门口碰面,在宿舍里碰面,那人总是对眼前的何飞视而不见,偶尔四目相对,也会马上移开视线,何飞从他一闪而过的目光里,找不到任何讯息。
何飞真想知道,他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打算,如果自己走上前去对他说,别再这样下去了,不知道他是会不说一句话就掉头走开,还是会硬生生地扔出一句不容置疑的拒绝来。何飞根本不能面对这两种可能的任何一个!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只是在赌气罢了,何飞只须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说一些恳恳切切的话,就能马上挽回所有。
可何飞压根儿就不敢对最佳情形的可能抱有希望。
头绪全无。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五一长假。
219
四月最后一天傍晚,何飞在主楼北门的露天篮球场打了会儿球,正好碰见石卓,多日没有坐到一块儿了,没说三两句话,那石卓提议出门喝上几杯,于是二人便一道去了学校东门外的斜街。
“要不要叫上琳琳和雯雯?”石卓问道。
“这是去喝酒呢,叫上些不喝酒的人同去,又有什么劲?”何飞回说。
“谁说人张雯雯不喝酒?”石卓笑道。
“算了算了,还是咱兄弟坐一块儿喝几杯得了。”
“成,那你打个电话把项磊叫来。”石卓又说。
“别了!就咱哥俩儿吧!项磊……他去北大找老乡去了。”何飞扯谎。
“不可能。刚我还见他,说到一起去喝酒时,他说他回去洗衣服……”
石卓大概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也没再多问。
两人一边胡乱吹牛,一边来到斜街,找了个小馆子坐了下来。石卓照例要了白酒,然后问何飞要白的还是啤的,何飞想了想,索性也要了白酒。喝醉也罢,趁着醉意不计后果去找他,妈的,一定要趁早说个清楚!
酒喝到一半,石卓小心地问何飞:“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呢?”
何飞看了看石卓,怔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几杯酒下肚,断断续续总算讲出了前因后果,何飞一脸沉郁,那石卓却微笑摇头。
“我真想不明白,到底什么问题,至于这么严重!”何飞说着,心中苦闷,扬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从舌根到腹腔,如同有团火焰,一路灼烧而去。
“要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其实问题也不算小。”石卓说。
“怎么呢?”
“项磊这人吧,刚接触时你会感觉他一身骄傲,再接触一段时间,等他愿意掏心窝子给你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家伙骨子里妄自菲薄透顶!他对我说过,他深知自己这点秉性,所以常常对自己信任的人倾诉些什么,希望在得到认同的过程中锻炼自信。当然,他倾诉的东西也不一定完全对,可他同样容易被说服,你没发现他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吗?”
何飞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石卓笑笑,继续说:“你如果能说服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坏结果。所以当他对你倾诉心事的时候,你要么认同他,要么说服他,这对他相当重要,别以为保持沉默或是不痛不痒回应两下就当是让着他了。比如他对你说起亲人的境况时,很容易从你的反应中发现你根本不能体会他当下的心境,不免难过。当然,共鸣强求不来,他正是确信这一点,才觉得你俩之间大概没多少指望。”
“其实那天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果我走过去抱抱他,对他说‘都过去了别瞎想了’,或许也不至于闹起来。”何飞叹道。
“就算那天不会,迟早有天也会。”石卓坚定地说。
何飞无奈点头:“操!也是!”
“说真的,不是在农村长大的人,包括你我,根本就不可能切身体会得到像项磊这样从农村走出来的人他们的心境,也就是基于人性里与生俱来的那么一丁点儿善,在亲眼得见那些人身处悲苦境地时,至多去怜悯一番,感慨几句,——而且只是对这个庞大群体中被我们发现的少数、为他们诸多悲苦中的一小部分,还只能是时不时地触动那么一小下,——稍微面对更多人的更多悲苦、稍微再频繁一点或是坚持得再久一点,大概就生厌了。”石卓说。
何飞紧锁眉头,若有所思。
“这家伙其实是一个头脑复杂但言行简单的人。说你们俩之间没出现大问题,是因为他身上的大问题,其实很容易被你解决掉。”石卓笑道。
“真的吗?”何飞看着石卓,一脸疑惑。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石卓继续笑道,“不过,我觉得南京那事儿对他来说应该不像你所料想的那么无所谓,只是你室友这事儿比起那件事来说,也许更适合他借以表达情绪!”
何飞想了想说:“你知道吗?我从南京回来对他坦白之后,他问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仅仅出于这段时间养成的一个习惯而已……”
石卓笑得更欢了:“那你觉得我有可能养成这习惯吗?我至少现在可以很负责任地对任何一个人拍着胸脯说,我可不是什么习惯都能养成的。——所以,那件事儿他没说什么不代表他心里无所谓,他大概觉得委屈了你,自己有情绪也不好发作。”
何飞举起酒杯碰了碰石卓手里的杯子,不无认真地说:“妈的!我怎么早没想到跟你喝这顿酒呢!像你这种人,怎么就混到我们这所破学校来了呢!”
“快别提这茬了!考不上北大,是兄弟这辈子永远抹不平的一道疤,这都过去几年了,现在什么时候听人说起高考,什么时候还会痛心疾首呢!”石卓笑道。
两人很快就干掉一斤白酒,石卓提议再叫一瓶时,何飞慌忙喊停。这醉意正恰到好处呢,再多可就大了。何飞尚有打算,需要留存足够清醒的意识。
“老石你打个电话问问项磊干什么呢现在。他可能不会接我电话。”何飞说。
石卓嘿嘿一笑,拿出手机拨通了项磊的电话。
“说刚洗完衣服,这会儿正在东门口的印务室里办点事儿!”石卓诡秘地笑笑,说自己要去学校南门等杨琳。于是两人出了小馆子,就地道了别。
何飞呼出大口的酒气,定了定神,大步迈开朝学校东门走去。
220
项磊正在印务室里排队,何飞远远地看到了他的侧脸。
一时间构思不好偶遇的最佳方式,何飞索性没有近前,而是绕进印务室对面的卫生院里,倚在卫生院门口的树上,点上了一支烟。
一支烟的工夫,项磊拿着一叠A4纸走出印务室,出门左拐去了大一宿舍楼方向。何飞一时兴起,仍旧没有近前,而是一直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在大一社区的宣传屏上贴了一张A4纸,转而又向礼堂的方向走去。何飞在宣传屏前稍作了一番停留,这才发现项磊张贴的原来是转租启事。
校外附近,小一居原价转租,家具家电齐全,个人添置的各种生活用品全部赠送,五一期间任意时段均可联系看房。
何飞感觉到胸膛里毫不客气地刺痛了一下,想也没想就伸手扯掉了那张转租启事,狠狠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学校一共六个可以张贴广告的宣传屏,项磊一一张贴了他的转租启事,何飞跟在后面,总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看到那些启事的人。
项磊从学校南门出了校园,顺道去了趟超市,何飞远远看到,他买了两兜吃的,泡面,速冻水饺,还有一大瓶百事可乐。何飞想,一定还有燕麦面包,草莓果酱和炼乳。
项磊从超市出来以后,去了小区菜市场边的家电维修部,再出来时,一手提着两个食品袋,一手抱着那台多功能收录机。他这样走到家,一定会累酸胳膊,何飞想。春节前他们一同布置那间小屋的时候,何飞尝到过那滋味儿。
他站在3单元门禁前,腾出一只手来费劲地从单肩包里翻找钥匙,何飞在马路这边几乎都能听到钥匙串发出的声音了,可他一直没能翻出来。
他气急败坏地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当然,钥匙串也了掉出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需要放下手里的食品袋和录音机。他这么做了,然后俯下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然后去开门禁,然后伸出一只脚挡在门缝里,然后重新拎起食品袋和录音机,然后用脚勾开了门,然后跌跌撞撞晃了进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蠢过。何飞忍不住笑了,鼻腔里却意外地酸了一下。
何飞站在楼下抬头张望六楼的阳台,灯光开了一小会儿就熄掉了,何飞以为他还会下楼,于是打算等他离开以后,自己再悄悄地回去。当项磊再回家时,何飞想,自己没准儿能吓到他,惊喜到他,就算他兀自赌气下去,自己也可以厚着脸皮赖着不走,量丫的也别无他法。
可何飞等了很久,一直没等到项磊下楼。
起风了,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何飞等得不耐烦了,小心地爬上楼去。
蹑手蹑脚站到门外,何飞听到门缝里传来了《With Or Without You》的旋律。
何飞站了很久,那个旋律一直循环往复。
他在干什么?他在珍惜每一分钟,用来留恋这个家吗?他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厌其烦地听这首曾被何飞宣称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乐队最百听不厌的歌,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想念一个人吗?
何飞在台阶上颓然坐下,脑袋无力地靠在门口的墙上,双眼悠悠地闭上。
如果连和自己深爱的人同床共枕的时候都会是孤独的,那这个让他深爱的人,也许真的可有可无。何飞眼前浮现出刘冲离开那晚项磊爬满眼泪的脸,何飞想起了当时的自己渴望被他需要的那份情动,而实质上,自己又何德何能被他需要呢?
那晚他流出的眼泪,怕是在宣泄内心的孤独吧?
他宁愿孤独地想念,也不愿孤独地占有。
何飞听到他在附和那首歌的最后一段嘶吼,何飞想象着他那张此刻无人观赏的脸上,正在表达着怎样的哀愁。何飞不知道自己还在等待什么。
下雨了,倾盆如注。这场雨,是为了借给何飞一个闯进去、留下来的理由吗?
何飞心里再清楚不过的是,他此刻不需要这个多余的理由!——何飞被这个念头刺激得不愿再多想哪怕一秒钟,他当即取出口袋里的东西堆放在门口,跑下楼去,冲进雨幕。
四月末的雨水,居然还冰凉刺骨。
从这里冲刺到可以打上车的路口,大概需要5分钟,从下了出租车到抱头鼠窜至家中,最少需要3分钟,淋够8分钟之后,这场雨,也就和这晚留下来的决定毫无关联了。
估摸的时间,宁多勿少。何飞淋在雨里,足足持续了10分钟的时间。
袜子内裤都湿透了。何飞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稍稍动一下就会连打冷战。躲在铺子里的商贩们用诧异的目光盯着何飞看了又看,旁人没笑当街淋雨这人真够傻×,何飞自己倒笑出来了。
时间打满,何飞浑身颤抖地爬回六楼,捡起门口的随身物品,何飞从身体到心理都不能再继续忍受下去,这才哆哆嗦嗦打开了那扇门。
熟悉的音乐声骤然加大,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的温度瞬间席卷全身。
何飞的嘴巴张了几张,到底还是没有喊出项磊的名字。可项磊显然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他张望不到这边的情景,于是下了床,缓缓走了过来。
“谁?”他并不开灯,只是小心地朝门口问出一句。
“我。”何飞低声应道。
他这便停了脚步,沉默良久。
“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问,“你怎么回来了”,而是问,“你怎么来了”。
“再耗下去,我他妈的就要疯了……”很冷,何飞的声音不禁发颤。
大概是看在这颤抖的声音份儿上,项磊才终于磨磨蹭蹭挪上前来。
他原本应该是打算在半米外站定,就这样继续接下来的对白吧,何飞却跨出一步,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扯了过来,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整个身体都贴上前去。项磊倒抽一口凉气,随之打了一个冷战,身体也本能地抗拒了一下,这时候,何飞的胳膊已经紧紧箍在了他的后背上。
项磊只给了他半分钟的时间,随后挣脱了去。
“怎么淋成这样了?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吧。”项磊说着时,绕过何飞关上房门,然后又打开了卫生间的灯。
“一起洗。”何飞忐忑地说。
项磊愣了一下,回道:“不用,我洗过了。”
“咱俩别这样闹下去了,好不?我真的快要疯掉了。”何飞的声音近乎哀求。
“你……你不是来避雨的吗?”项磊有些无措地问道。
“不是!”何飞忍不住喊了一声,接下来又忍不住放低声音,“项磊,你敢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看不见我的时候连想也不会想?你现在这样说,我现在就走。”
“那天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也默认了。”
“我他妈的没有默认!”何飞吼道。
“你大爷的!你怎么不说你又反悔了?”项磊也跟着吼。
听项磊这么一吼,何飞居然笑了。
“我本来就没有默认。”何飞说。
“去你大爷的!”项磊骂了一句,转身要回卧室,却再度被何飞一把扯了回来。卫生间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何飞看到他嘴角的胡茬,几乎都要和自己的头发一般长短了。不由分说,何飞低头便吻了过去。
项磊情急之下推了何飞一把,何飞重心失稳,退了半步,把身后的房门撞出一声闷响来,项磊的脸上随之闪过一系列神情,抱歉,心疼,慌乱,看到何飞因此而窃笑起来,那慌乱马上又换成了羞愤,羞愤还没有停当,好像为了毁尸灭迹似的,他迅速凑上前来,迫不及待就要继续那个刚刚中断的狂野深吻。何飞来不及反应,完全来不及。
不小心被他触碰到何飞身下汹涌澎湃的冲动反应,好似就这样扰乱了他的忘我深情。项磊撤开身体,对何飞说:“赶紧去洗澡吧!”
“一起洗。”何飞抓住项磊的胳膊。
“自己洗。”项磊转身要走。
“一起洗!”何飞将他拽回。
“你拉拉扯扯上瘾了是不是?”项磊哭笑不得。
何飞强行把项磊推到卫生间里,又强行扯去项磊的背心和短裤,开了淋浴,最后才脱掉自己身上完全湿透的衣物。
洗澡随即成了件用以陪衬的事。淋浴间,随即也不仅仅只是淋浴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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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何飞径直上了床,张开手脚摆成了大字趴在那里,转头对项磊喊道:“你来吧!我他妈的也来试试。”
项磊随即发出了轻笑,却并没有近前。
何飞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就爬起来指着项磊说:“难得小爷儿我今晚做足了心理准备,机会只此一次,记着,这可是你自个儿选择放弃的!”
项磊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换了一张CD。何飞这才发现,那台多功能收录机的卡带播放器已经丢了盖儿,里面还绕了几根线,大概只有CD唱机还能凑合使用了。
何飞只是连连打了几个喷嚏,项磊这就开始不厌其烦地要他马上服药。何飞坚持说自己每回感冒都能自动好起来,项磊则坚持要碾碎药片冲了水,捏住何飞的鼻子灌他。何飞拗不过,就光着身子坐在床沿,扬起脖子张开嘴巴,要项磊嘴对嘴喂他吃药。项磊的胡茬刺到了何飞的鼻尖,何飞不禁责怪项磊耳旁风,总是不记得把胡子刮干净。
“没人帮我刮,我就老想不起这茬儿来。”项磊笑说。
“操!果然把你丫给惯出来了。”
何飞让项磊在床上躺好,然后骑到他身上,再次帮他刮起胡子来。剃须刀的电池快用完了,冷不丁就会卡住项磊的胡子,疼得项磊嗷嗷直叫。
好不容易刮到一半时,剃须刀彻底罢了工。
“怎么办吧?总不能就刮成这样啊!”项磊嗔怪道。
何飞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穿衣下楼买回了新电池。往常,每一次上下六楼总会让何飞叫苦连天,然而这个雨夜,何飞却惊喜地发现,好像每迈上一个台阶,都足以让他为之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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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张超大双人床,被浪费掉了三分之二。何飞和项磊两人对面贴身侧躺。
“假期怎么安排呢?咱俩去天津玩儿几天怎么样?”何飞问道。
“不去!假期忙!走不开!”项磊干干脆脆地说。
“忙什么?”
“估计会接到很多电话,要处理不少事情!”
何飞这才想起了项磊的转租启事,偏不说穿,而是装傻问他:“这才分开几天的时间,你丫就又去网站登记交友信息了?”
“对!”项磊说完,自己先乐了。
“还好我回来得及时,谁来都给丫揍出去!”
“你他妈敢!”
“操!你丫长脾气了!”
“今天我在学校里张贴了转租广告,明天得先去处理掉才行,不然我电话就成假日热线了。”
“你就这么绝?就不想再等等,看我会不会回来?”
“其实今天去贴广告的一路上我都在想,你会不会突然回来?算是给咱俩最后一次机会吧,如果你回来时房子还没租出去,我发誓以后再不气你了,甚至不管什么都听你的也没问题,可如果房子都租出去了你还没回来,那就算了吧!以后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该怎样怎样,最多,做个好兄弟吧!”
何飞把脑袋扎在项磊肩窝里,孩子一样委屈地低声埋怨:“你还是一直都不相信我。”
“不相信你,就不会抱这个希望了。一路上我都在幻想,可能你今天晚上就会回来,甚至就在我身后跟了一路,所以我一直不敢回头看,怕自己失望。回来以后我又开始幻想,你很快就会开门进来,怕自己一直等不到开门的声音,就开了音乐躺在床上,不敢开灯,也不敢睁眼,只等着身上的触觉最后通知自己——你回来了。”项磊缓缓地说。
何飞心中一动,搂紧了项磊的身体。
“后来就下了雨,很大,我忽然就万念俱灰了,发现自己一直都在欺骗自己,觉得你不可能回来了,一切都完了……”
何飞伸手抚着项磊的脸,触到项磊的眼睛时,感觉到那里潮湿一片。
“晚上我和老石一块喝酒了,是我让他给你打的电话,打你从印务室里出来,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那些转租广告,你前脚儿贴上我后脚儿就给撕了,没人看见。”何飞说。
“你少哄我了!又想对我说心有灵犀吗?这词儿我听不得,肉麻得恶心!”
“孙子骗你!不信赶明儿你去问问老石!”
“那你怎么淋了雨?回来之前你还去哪儿了?”
“哪儿也没去,就坐在门外,一直到下雨,然后突然发神经,跑出去淋了一会儿,冻得受不了了才回来的。”
“想博取同情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太二了!”项磊笑说。
“是他妈的够二的!可让我觉得自己更二的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其实也是……同性恋。”
“你顶多算是双性恋,同性恋不达标。”项磊大笑道。
“操!不可能!你看我现在从里到外都一致符合。你非说那是习惯,人老石都说了,他就不可能习惯这个,分人的,懂不?我以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可没一个让我上过心,我现在觉得那时候的事儿才算是一种习惯。”何飞不无认真地说。
“那你对张雯雯也没上心过吗?”
“怎么说呢?一开始是挺喜欢的,可后来跟她在一起慢慢变成了例行公事,上心是上心,那是因为不忍心害她,跟现在对你真不一样,为了讨好你,我现在都不像我自己了,跟个傻子似的。”
“没看出来。”项磊笑道,“你让我干脆去死了得了,我赶紧闪人,你自己倒气得整个包袱跑了,这事儿,傻子干不来。”
“这事儿我没走脑子就直接干了,还不够傻啊?行了,今晚喝酒时已经被老石点化不少了,真不会有下回了。”
“那你说说看,石卓到底是怎么点化你的?”
“我说不清楚,反正心领神会就是了。刘冲走那天你俩抱在一起哭的时候我还在想,你哭成那样不是为刘冲要走,就是为那些矿工白白丢了性命,总之不会是为自己,可现在想想,你主要还是为自己才伤心成那样,因为你觉得没人明白你,包括最亲近的人。”
项磊没说话,只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何飞的额头上。
“磊子,以后咱俩好好的行不?肯定少不了大大小小的问题,有了小别扭都别太当真了,有了大问题先好好谈谈,谈不好了就他妈放开了吵上一架,吵也解决不了问题的话,干一架也行,别他妈的动不动就说绝话了,行不?”
“我可能打不过你。我从小到大都没打过什么架。”项磊笑道。
“操!那还不简单,到时候你就早早儿地服个软儿,别让咱俩真打起来不就得了。再说,我就算一时情急打了你,你不还手,我还能打红了眼儿啊?”何飞依然说得认真。
“那没准儿,李增打他自个儿兄弟,都能丧心病狂呢!”
“谁是李增?李增是谁?”
“算了,不提也罢。”
一说“不提也罢”,何飞倒想起这个人来了。
“哦,那个傻×!他打过你?”
“那倒没有。去年国庆节他结婚了。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别联系了!说不定咱俩下回打架就是因为这人!”何飞忿忿地说。
“这刚好起来,就又想着打架呢?”项磊佯怒道。
“看你了。你别气我,就没架好打。”何飞嘿嘿一笑,“好好儿的打什么架?我想过了,既然都这样了,干脆咱俩都别结婚得了,到时候家里要是问起来再从长计议,实在没招儿了大不了摊开来说。就这么一块儿变成俩老头儿也挺好的。你觉得呢?”
项磊半天没吱声。
何飞晃了晃他:“怎么呢?难道你还打算结婚呀?还是家里没法儿交差,又不敢摊牌?”
“我倒无所谓。”项磊说,“说不定到了那年纪,你的想法就和现在不一样了。再说吧!”
“你还是不相信我!”何飞再次委屈地埋怨道。
“不是。我宁愿不相信你。不相信还用顾虑什么呢?当场说一百个打算、许一千个愿、发一万个誓都不用放在心上,你说呢?”
“反正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何飞不无坚决地总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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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来后,两人打点行装去了天津。项磊第一次到天津,连续向何飞确认了好几遍:这真是中国四个直辖市之一吗?确定?何飞说,其实2001年以前的北京和现在的天津也没什么两样,到处拆拆建建,随处可见工地,整座城市尘土飞扬,满街垃圾。好在离2008年近一天,境况就会改善一点。
鉴于项磊对天津的失望,他们在市区逗留了一个下午就转而去了塘沽。项磊再次失望了,塘沽海边是贸易港口,根本没有他想象中大片大片的沙滩海岸。
第二天在洋货市场逛了半圈儿,两个人很快就意兴阑珊。
在火车站售票厅,何飞临时做出一个决定,转去北戴河看海。项磊满心欢喜表示赞同。于是二人当即买了这天途经北戴河的车票。
无座,车厢很挤,二人累得够呛。中途有人下车,捡了一个座位。何飞让项磊坐在座位上,自己铺了张报纸席地而坐。何飞趴在项磊腿上,项磊趴在何飞背上,两人相继睡了过去。
醒来时,火车正在广袤的田野上漫无目的地飞奔,问问列车员,居然都过了山海关!不得不再做一个临时决定,何飞对项磊说,干脆去葫芦岛得了,项磊点了点头说好,把座位让给何飞,趴在何飞腿上又睡了过去。
葫芦岛的海滨少了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倒也应了项磊的口味。
悠然待了两天,买不到回程票,何飞说干脆再去趟沈阳吧,项磊仍无意见。于是这二人又折腾着找到汽车站,赶上了当日最后一班大巴,直奔沈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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